狄老鬼急匆匆地赶到家,从家中装衣服的箱子里翻出一小叠钱,数了数,是三百块。然后他又从棉袄里面的兜里掏出一叠钱,与刚才从箱子里拿出的钱放在了一起,数了一遍,一共是一千块钱整。他从桌子后面拽出一张黄纸,撕下了一半,把这一千块钱包好,装进了自己棉袄的里面兜里。
这是狄老鬼欠黄四儿的钱,本应该在过小年之前还清,但是黄四儿曾对他说过,在大年三十之前还清就可以。狄老鬼每次耍钱输得没钱的时候都在黄四儿那里抬钱,有时候到了还钱的日期他还不上钱,黄四儿就把还钱的日期宽限几天,也不多收他的利息。但是今天才腊月二十四,黄四儿的人就通知他还钱,这让他觉得有些突然,他只好在杨毛儿那里抬了二百块钱,凑足了这一千块钱。
狄老鬼把钱装好,用开水烫了一块豆腐,然后拌上豆瓣酱,又撕碎一根大葱拌在里面,做了一碗拌豆腐。还没等他去拿干粮,大刚带着两个人推门进来。见到狄老鬼,大刚大声地冲他说:“挺滋润啊!不整点儿酒啊?”
狄老鬼见到大刚说话的语气不太和气,就笑嘻嘻地说:“整啥酒啊?我刚要去黄四儿那里。”
“干啥去啊?还钱啊?你把钱给我就行了。”大刚像个凶恶的土匪。
狄老鬼觉得大刚今天有些不对劲,显得很不友好,他转着小眼睛,笑嘻嘻地对大刚说:“嗯,我找黄四儿还有点别的事。”狄老鬼不想把钱交给大刚,今天大刚的表现有些反常,这让他心里没底。狄老鬼心里清楚,以前自己是围着黄四儿转的,现在自己靠上了杨毛儿,并且还偷偷摸摸地替杨毛儿做了不少损害黄四儿利益的事。今天大刚带着两个人上门来要钱,并且态度强硬,让他心里有些害怕。他想亲自把钱交给黄四儿,看看黄四儿对他的态度。
“啥事儿啊?有啥事儿跟我说就行。”大刚说完一把抓住狄老鬼的手,用另一只手指着火炕说:“来来来,咱俩坐炕上唠。”说着就把狄老鬼扯到了火炕边。
两个人坐在炕沿上,大刚依旧攥着狄老鬼的手,把狄老鬼的手摁在了炕沿上。狄老鬼用力拽了两下自己的手,没有拽动,一种强烈的恐惧感从他的后脊梁一直冲到了他的头发梢。
与此同时,一个人从狄老鬼的身后快速地跳到了火炕上,将一根绳子套在了他的脖子上。狄老鬼顿时觉得喘不上气来,心跳加速,他一边喊叫着,一边用力地挣扎着,他想用另一只手去抓套在脖子上的绳子,却被上来的另一个人将他的胳膊按住,并抬起腿将他的腿紧紧地压在炕沿上,使他动弹不得。
“有钱——给——马上给。”狄老鬼从被压扁的声带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和脸都严重变形。
站在地上的那个人松开狄老鬼的胳膊,在狄老鬼的棉袄兜里翻出三十几块钱,狄老鬼用手拍着自己的胸部,示意钱在棉袄的里面兜里。那个人把手伸进狄老鬼的棉袄里,从他棉袄的里面兜里掏出一个黄纸包,打开纸包,将刚才狄老鬼包好的钱拿了出来,当着大刚的面数了一遍,然后交给了大刚。
大刚用一只手把这一千块钱和那三十几块钱都装进自己的兜里,另一只手仍然死死地摁着狄老鬼的手,然后对狄老鬼说:“不够啊!”
狄老鬼的脸憋得通红,他感觉脖子上的绳子略微松了一些,就用力地喘了几口气,近乎是哭着对大刚说:“正好是一千块,那一百四十块钱的利息在我借钱的时候就已经扣掉了。”
“前天就到日子了,这又是一个月了,你还得掏七十,就是算上你兜里的这三十多块钱,你还差三十多块呢。”
“啊?大刚——你饶了我吧……”狄老鬼这回是真哭了,他知道是黄四儿和他翻脸了,他感觉脖子上的绳子又勒紧了,并且自己刚才被放开的那只胳膊又被摁住,使得他一动都不能动。他浑身酥软,脑子里在想黄四儿是不是想要他的命;想他平日和大刚的交情能不能让大刚对他手下留情;想这个时候能不能有人来救他;想他死后能不能有人来为他收尸;他甚至想起了他住在乡下的老妈和他的妹妹……严重的窒息与恐惧感使得他的思维混乱,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感觉身体发冷,裤裆里湿乎乎的。
大刚换了一只手,继续死死地摁着狄老鬼的手,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把卡簧刀,轻轻一按,“啪”的一声,白晃晃的刀刃跳了出来。狄老鬼这回彻底是“鬼”了,他用力地挣扎着,从被压扁的声带里发出鬼一般的嚎叫声,已经泪流满面。
大刚抓住狄老鬼的四根手指,只留他的小拇指在外,然后将刀刃架在狄老鬼的小拇指上,用力一按,狄老鬼的小拇指瞬间脱离了他的手,鲜血随之涌了出来。三个人几乎是同时松开了狄老鬼,狄老鬼用另一只手攥着被切掉小拇指的这只手,倒在火炕上,一边用力呼吸,一边声嘶力竭地嚎叫,一脸鼻涕与泪水的混合物,从炕沿到炕里到处都是血。
大刚用同伴递过来的手绢擦掉了残留在卡簧刀刃上的血迹,然后将刀折叠起来,装进兜里,对狄老鬼说:“就算你还清了,便宜你了。”说完和同伴离开了狄老鬼的家,就像三个刚刚合作了一场精彩表演的小丑,都按捺不住各自内心中的兴奋与喜悦。狄老鬼仍倒在炕上,握着残留的小拇指嚎哭。
在春天旅馆里,杨毛儿和小军一边吃饭,一边聊着狄老鬼断指的事。杨毛儿对小军说:“咱们在这里放局,还抢了黄四儿的人,黄四儿快气疯了。哈……”杨毛儿说完一阵大笑。小军也微微一笑,杨毛儿接着说:“狄老鬼被黄四儿剁掉了一根手指头,‘黑子’的修理部也被黄四儿砸了,明显黄四儿是冲咱们来的,这小子开始玩儿狠的了。李大疙瘩昨天跟我说,黄四儿也找他了,两个人闹得很不愉快。”
“你担心黄四儿会对李大疙瘩下手?有咱们在他敢吗?”小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也不好说,现在看来这小子挺******牲口。”
“找两个人,一次把他干老实,以后他就不敢再起刺儿了?”
“黄四儿不是小面瓜,说干就能干的,他二哥现在是镇长秘书,相当于半个镇长,跟谁做对也不能跟政府做对。”杨毛儿的语气里带着谨慎,而脸上却暗藏着一股杀气。
“那咱们就这么忍着?”
“黄四儿必须得干倒,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要不咱们以后就没法在这里混了,现在我先不理他,让他过个好年。”杨毛儿向小军伸过脑袋,压低声音接着说:“李大疙瘩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他能做到这样很不错了,挺够哥们儿!也让他为难了。我打算给他换台彩电,钱都交了,明后天就到货。”小军点了点头,杨毛儿接着说:“你听我说,你也回家过年,等过完年回来咱们再收拾黄四儿。”
“过年我也不回去了,我就我姨这么一个亲人,去年她也死了,以后我就跟着你了。”小军像个刚刚入了帮会的孤儿。
“今年你跟我回佳木斯过年吧?我得回去看看我家老爷子和老太太。”
“不了,今年我就在这里过了,过完年你要是还回来我就等你,你要是不打算回来了我就回黑河。”小军说话时始终保持着他一贯严肃的表情。
“那好吧,随便你,但是你等我,过完年我肯定回来。”杨毛儿说完看看表,然后拿起棉袄对小军说:“我去郝瘸子那儿,不会回来得太晚。”说完穿上棉袄,扛着事先准备好的年货,离开了春天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