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毛儿按狄老鬼的要求,准备好烧纸、香烛、馒头和五谷杂粮。狄老鬼带着招魂牌和写好的符,估算一下路程和时间都差不多了,两个人上了路。出发前,杨毛儿将一把手枪装进自己上衣里面的兜里。
来到坟地,两个人在树林里找到了小娟前夫的坟,坟前还有一个塌陷下去的洞。狄老鬼将馒头和五谷杂粮摆好,点上香烛,一边焚烧着纸钱,一边嘴里不停嘟囔着,像一个能驱魔降妖的大法师。杨毛儿站在一边,看着狄老鬼用心地表演。狄老鬼表演完毕后,手里拿着招魂牌,两个人一路不断喊着小娟的名字,回到了杨毛儿家。小娟还在昏睡中,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杨毛儿对狄老鬼说:“都这么晚了,别回去了,你就睡在沙发上吧。”杨毛儿用感激的眼神温暖着狄老鬼的心。
杨毛儿扔给狄老鬼一条毯子,之后回自己卧室里睡觉去了。狄老鬼觉得又累又困,躺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工夫就睡着了。朦胧之中,狄老鬼觉得他身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他睁开眼,看到小娟正站在他头边,瞪着眼睛,眼球突出她的眼眶,有一缕阳光从厨房泻进客厅。狄老鬼吓得忽地从沙发上爬起来,站在小娟身边,大声说:“小娟!”
小娟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像一个刚出土的陶俑,站在狄老鬼面前,一句话都不说。杨毛儿从卧室里匆匆走出来,走到小娟身边,将小娟搂在怀里,轻声对小娟说:“你醒了!”
小娟看了杨毛儿一眼,然后推开杨毛儿的手,晃晃悠悠地走进卧室,像是突然脑残了一般。狄老鬼对杨毛儿说:“没事,她的魂魄刚刚附体,需要一段时间调养,几天后就没事了。”在狄老鬼的眼神中充满了自信与对杨毛儿的安慰。
杨毛儿点了点头,返回卧室里,小娟已经躺在了床上,眼睛微闭着,虚弱得像只即将死去的小猫。杨毛儿的心里一阵酸痛,他走过去,躺在小娟的身边,将小娟抱在怀里。卧室外传来关门声,之后是急促的下楼声音,杨毛儿知道是狄老鬼走了。
小辣椒的病情加重,已经不能起床,杨毛儿雇来两个中年妇女,轮流护理小辣椒。郝瘸子修鞋的木板房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开业了,他和杨毛儿每日守在医院里,陪在小辣椒的身边。医院的走廊里每日至少都有五六个人,随时听从杨毛儿的支配。顺子每天放学后直接跑到医院里来,帮着护理自己的妈妈。
自从小娟出事后,杨毛儿每天不等天黑就离开医院,早晨在家里给小娟做好饭后,再去拆迁指挥部,把要做的事情都安排妥当后,就马上去医院看小辣椒。拆迁方面的事都交给胜子管理,两个火锅店都由三鬼头来照看,鑫旺火锅店里的赌局暂时停放。
小娟的身体一天天好转,杨毛儿每日早晨都要亲手熬一碗参汤给小娟喝,然后剥好两个鸡蛋,放到粥里。小菜是杨毛儿新雇来的保姆做的,都是小娟平时最爱吃的。
小辣椒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瘦得像张纸。杨毛儿站在病床边,看着护士将针头刺进她已经干瘪的血管里,当护士将针头拔出时,刚刚被注射到血管里的药液,从针孔位置喷了出来。杨毛儿转身走出了病房,径直来到洗手间,他不想让医院走廊里的人看到他难过的样子。在洗手间里呆了好一阵子,等待自己的情绪能够控制住了,杨毛儿才走出洗手间。杨毛儿的样子被医院走廊里的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在小辣椒的病房外,笼罩着极度低沉的气氛。
三鬼头出现在医院的走廊里,手里拎着一大包衣物,这是为小辣椒准备的寿衣。三鬼头走到杨毛儿跟前,一脸严肃,低声说:“这是最好的了。”然后把手里的寿衣拎起来给杨毛儿看。
杨毛儿看了一眼三鬼头手里拿着的寿衣,点了点头。狄老鬼从杨毛儿身后走过来,接过三鬼头手里的寿衣,然后放到病房门口的椅子上,打开包装,一件件地翻看着。检查完毕后,狄老鬼向杨毛儿点点头。杨毛儿双手插在裤兜里,对狄老鬼说:“放到大姐那儿吧。”
狄老鬼知道杨毛儿的意思,轻轻推开小辣椒病房的门,向护理小辣椒的那个中年妇女摆摆手,那个中年妇女走出小辣椒的病房,郝瘸子也一瘸一拐地跟了出来。狄老鬼简单地向那个中年妇女交代了几句,然后把小辣椒的寿衣递给她,让她收好。
杨毛儿走进小辣椒的病房,顺子正坐在小辣椒的对床上。杨毛儿走到小辣椒的床边,看到小辣椒想要对他说话,他蹲下身,把脸贴近小辣椒的脸。小辣椒用尽浑身的力气,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杨毛儿的心像是掉进了绞肉机,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已经站在他身旁的顺子,第一次见到杨毛儿如此难过的样子,顺子的心也酸痛酸痛的。
这一天晚上,杨毛儿没有回家。凌晨两点半,小辣椒闭上了双眼,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结束了她悲戚短暂的一生。
小辣椒出殡的那天,所有与柳絮街相交的街口都有人把守,任何与出殡无关的车辆都不能驶上柳絮街。拉着小辣椒灵柩的灵车在前,后面是跟随的车队,沿着柳絮街缓缓前行。
杨毛儿为小辣椒选了一处有人看守的陵园,墓地的大小和位置是狄老鬼给选的。小辣椒的骨灰下葬后,顺子将三根香点燃后插在墓碑前的香炉碗里,然后跪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响头。杨毛儿站在顺子的身后,郝瘸子的腿痛病犯了,不能久站,坐在杨毛儿身边的轮椅上,狄老鬼在一旁主持。站在杨毛儿身后的是二满沟、李大疙瘩、三鬼头、胜子、忠波、小海,还有他们身后的二十几个身穿黑衣的年轻人,都素礼不语。
顺子磕完头后,站了起来,湿润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杨毛儿冲着小辣椒的墓碑深深地鞠了三躬,他身后的所有人都跟随着他向小辣椒的墓碑鞠了三躬。之后杨毛儿对着小辣椒的墓碑说:“你活着没享着福,只怪你走得太早,唉!把你葬在这片绿水青山之中,希望你的灵魂能够得以安息!”杨毛儿说到最后时,声音有些颤抖,顺子注意到,杨毛儿的眼圈红了。
将小辣椒安葬完毕后,杨毛儿安排大家在鑫旺火锅店吃了一顿饭,之后他将郝瘸子和顺子送回家。郝瘸子回到家中就躺在火炕上睡着了,顺子偷偷地打开家里装衣物的大木箱子,从木箱底部把小辣椒的宝贝盒子翻出来,盒子还上着锁。顺子拿着盒子悄悄地来到厨房,用菜刀将盒子撬开,盒子里是一本发黄的,被水浸过的日记本。顺子翻开日记本,一张照片夹在日记本的第一页里,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人,那张英俊又略带冷酷的面孔再次展现在顺子面前。
顺子曾见过这张照片,那时他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小辣椒每年都会把这个盒子拿出来一两次,每一次这个盒子出现的时候,小辣椒都会哭成个泪人。有一次小辣椒哭得伤心,没有把这个盒子收起就躺在火炕上睡着了。顺子偷偷打开盒子,看到了盒子里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戴着黄军帽的男人。小辣椒醒来后,顺子问她照片上的人是谁,小辣椒没有回答,而是又一次落泪,哭得更加伤心,而且是当着顺子的面痛哭。顺子吓坏了,以后再也不敢问起这张照片,但是这张照片和妈妈的眼泪却成为顺子心底的结,偶尔会冒出很多疑问,偶尔会隐隐作痛。
顺子翻开日记本,确切地说这只是小半本日记本,是从一个日记本上撕下来的十几张日记纸,每一张都皱皱巴巴,日记本上的钢笔字经水浸过,已经模糊不清。顺子将这十几页日记看了一遍,尽管有很多字已经看不清楚,但是他也能看出这些日记的大概内容。这是他妈妈曾写下的日记,是他妈妈曾经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时短暂的幸福时光。顺子盯着手里照片上的这个男人,脑子里回想着平时郝瘸子的行为表现,回想着杨毛儿的性格特征……
顺子抬起头,透过厨房门上的窗,茫然地看着屋外,心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每一次跳动都会引起供氧不足。他深吸了两口气,以此来缓解胸闷,他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手里相片上的这个人、杨毛儿、爸爸——妈妈究竟在为谁流泪?谁才是妈妈心中的归宿?”
顺子闭上眼睛,泪水不断从他的眼角处涌出来,他的脑子里都是妈妈生前辛劳的画面,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感正在吞噬着他的心。他把那张照片重新夹在日记本里,然后把日记本按在自己的胸口,蹲在锅台旁,小声啜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