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字间门外的刀疤脸三人并未应老者的话自行离去,而是依然极为恭敬的立在雪中,当然理由却各不相同。
刀疤脸之所以未曾离去,是因为他曾是跟了尉迟靖多年的近卫。虽然现如今也已是将军之职,但是却依然改不了多年的习惯。
黑衣女子之所以未曾离去,是因为从京都临行时他主子那句‘寸步不离’的话,更主要的是,她第一次奉旨办事,生怕其间出了什么纰漏,所以万事都图个‘谨慎’二字。
故此身处君兰花丛间的她,视线一直未曾远离院落。
此时只要院中有任何异动,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破门而入,以确保院内大人的安全。
钱不二不走是他真的不敢走,因为他实在怕那个二货孩子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从而惹怒了那位大人。
他留在门外,出了事多少也可以帮那小子开脱两句不是。
可令钱不二想不到的是,事情的发展,真的按照他的担心发生了。
“滚!”
兰字间上空响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而后一道衣衫不整的身影,慌乱的开门奔出。
门外的众人听闻这炸雷声后表情各异。
老人抿着嘴角,脸色通红,似乎憋着笑意,侧身站在院门左侧。
刀疤脸眉头微皱,拔刀的手慢慢松开,望着那身影,气息微收。
钱不二嘴巴张开,表情凝固,瞬间冷汗充斥全身,一时竟忘记要做些什么。
此时只有身处君兰花丛的黑衣女子动了。
只见她周身散发出强烈元气波动,衣服也因此漂浮,随即抽鞭转身,便向那脚步慌乱奔跑的身影甩去。
这一鞭蕴含着强烈道气,可谓半点不留情,乃是她目前为止,能以道气一重的实力,使出的锁魂鞭最强一式——落花。
‘锁魂鞭’乃是锦衣卫武藏绝学玄字级最强鞭法,同时与‘绣春七刀’‘鹰爪拳’号称锦衣三绝,最是阴狠毒辣。
相传此鞭法脱胎于锦衣卫失传已久的追魂爪,由帝国初始的第一位锦衣卫女门人所创,后于千知客武藏一书天、地、玄、黄四级位列地字级功法。
但怎奈流传至今的却仅有前四式,分别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仅仅这前四式,却依然成为玄字级上品武学。而此时女子所使用的便是这第一式,也是这套武学的入门第一式。
黑不见黑,所以夜里自然见不到黑鳞鞭,更见不到落花的样子,但幸好其间都不是普通人,自然也可以用不普通的方式感受到鞭子的轨迹。
啪!
只见得那天地间紊乱且不规律的元气,以黑衣女子为始,凝聚成线,以脚步慌乱的身影为终,构建成花,以一声轻响为号,轰然绽放。
这便是‘落花’,以用者凝于鞭子上的自身道气为主,借周围天地元气为辅,瞬间在敌人身上绽放的追魂夺命之花,同时也是黑衣女子目前能使用的最强杀招。
砰!
脚步慌乱的身影在花落之时倒飞而出,落在了钱不二的脚前。
与之同时落下的还有飘散在空中的衣服棉絮,纷飞于空中的残缺书页,期间还夹杂着些许君兰花瓣以及将薄雪融化的猩红液体。
对于这一幕,门前的老人除了脸不在胀红外,嘴角依然含笑。
刀疤脸的目光聚集在倒地的身影,眉头皱的的更紧,但随即眼中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黑衣女子黑纱遮面,所以看不见表情,但心里却大为吃惊,因为这个正面接住‘落花’的身影,虽然看似昏厥,气息却平稳如初,而这对于一个未曾修炼过的普通人来说,这是一件基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难道他是噬种?这个想法很快便被她否决了,因为先前对少年使用擒拿时,曾用道气探查过他的身体,其内经脉与常人并无任何差异。
钱不二终于缓过神来,随即慌乱中蹲下身体,将胸口血肉模糊的身影抱在怀中,脸色胀红,怒视着黑衣女子,但终究未说出一句话。
黑纱面罩遮住了女子下半部面孔,自然也看不到神色,但能从她微皱的眉间,和缓慢接近的步伐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钱不二看的真切,所以将怀中人护的更紧,这位一直表现极为圆滑的主儿,人生第一次敢于正面直视一位可以随时取他性命的人。
他这般做,并不是大义凛然的个人英雄主义,也不是所谓的小弟有难大哥相护的狗屁情怀,真正原因在于怀中这个叫梦逍遥的少年不能死,或者说不能因他的决断而死。
所以他决定说些话,做些事,以确保这个少年一定不能死。
“他是囚郡里唯一的秀才,是要参加今年春季帝国昭试的秀才。”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基本等于吼出来,因为他不仅是说给面前这个锦衣卫听的,还是对与他一墙之隔的那位大人说的。
“方才大人只说让他‘滚’,却没有说让他死,所以你不能在动他!”
“你方才不知伤了他,可以是不知不罪。”
“但你如果在动他,他又因此身死,你就是犯了无故谋杀朝廷考生的大罪,是知法犯法,可以砍头的大罪。”
钱不二的脑门满是汗液,虽然女子的步伐明显变得缓慢,但却以近在眼前。
黑衣女子确实已经离两人很近,或者说只需在跨两步便以致两人身边。
正如钱不二所言,院内的大人并未说让这少年死,所以守门的老大人没有拦他,想要拔刀但却没有拔刀的沈大人也没有拦他。
只有她拦住了他,这本来不是那位大人的意思,但她却误认为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所以当她动用杀招的那一刻开始,这便成了那位大人的意思,而此时无论前进或后退都需要看那位大人的意思。
但无论前进或后退都对她很不利,所以两步能到的路变成了四步,假如四步后依然没有答复,面前就会出现两具尸体,这便是大人想要的意思,也是对她相对有利的意思。
钱不二也想到了这点,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意思,所以当黑衣女子离她还有小三步的时候,他决定将少年无意间透漏的那件事情说出来,或者说是用那件事来赌一把。
“他是……”
钱不二的话并未说完,便被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堵了回去。
只见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慢慢在他眼前放大,而后在他惊讶的眼神中,这只手的主人,缓慢从他的怀中挣脱,然后站起。
与此同时院里边终于响起尉迟恭有些慵懒的声音,“我明日想看那位姑娘跳舞。”
听起来,虽然与墙外发生的事毫无干系,却表明了他真正的意思。
黑衣女子此时已经踏出了第四步,与站起的少年之间只有四拳之隔,以至于可以闻到少年胸口传来的浓重血腥味,还有那月光映照下,一道不易察觉的白色骨茬。
“你叫什么名字?”
她被少年顽强的生命力深深震撼,以至于让其无比反感的少年问及名字时,竟主动回答。
“梅九娘。”
短暂的回答后是源于未出阁姑娘的一丝羞怒,当她正要发怒出手时,却突然想到了少年此时的状况,只好就此作罢。
她瞪了那少年一眼,随即愤然转身,准备回自己居住的客房,却是不想在此地多留一秒。
梦逍遥看着转身离去的梅九娘,眉头微皱,说道:“梅九娘,你卸下了我的肩膀,打破了我的衣服,毁掉了我视如生命的书籍。”
说到这里,少年有些艰难的走至停住脚步的梅九娘身后,又道:“还打断了我胸前的三条肋骨,让我流了半斤鲜血,这你需要道歉!”
听闻此语的梅九娘从未想到少年会说这样的话,因为从未有人让她道歉,更加没有人敢让一名锦衣女卫道歉。
向来自傲的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被轻视的感觉,她无法容忍这种感觉,因为给予她这种感觉的人实在太弱,身份也实在卑微的可怜。
这个卑微且低贱不堪的少年为何会轻视我?或许是因为我先前的谨慎行事给了他仁慈可欺的印象,果然如主上所说,弱者是永不能给予仁慈的动物,只有把它们彻底的踩在脚下,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东西。
想于此,她缓缓转过身来,看着比她矮半头的少年,讥讽说道:“在我看来,你这种被人打了,靠着别人撑腰才敢叫喧的主儿,简直比那些忍气吞声却不敢还手,只知心里咒骂的废物还要不如。”
说此她慢慢把左手抬起,抚摸着少年的脸颊,继续说道:“最起码,那些废物的脑子还好使些,而你…呵呵…。“
梅九娘不断冷笑时,猛然抓住少年的脖子,如同拎小鸡般提起,随后扬起右手,狠狠的扇向少年的脸颊。
“我就打你了怎么样?”
“你这低贱卑微的下等人,还妄想让比你高贵的修行者道歉!”
“你配吗?”
“你受的起吗?”
“你有匹配的实力让我低头吗?”
……
梅九娘每质问一句,便用力煽打一下少年的脸颊。那一道道清晰可见的红色掌印,那一声声清脆响亮的拍打声音,使她先前因少年产生的不悦,慢慢散去。
梦逍遥的狠狠攥紧自己的拳头,以至于锋利的指甲镶嵌至肉里刺出殷红的液体。
面对这样的屈辱,少年的心中早已满是愤怒。
他想躲闪,却不能动弹分毫。他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任凭那女子一次又一次,猛烈扇打自己的耳光,任凭女子不断辱骂嘲讽,却不能有任何回击。
梅九娘直视少年愤怒的眼神,看着他高高肿起的左侧脸颊,感受着他被道气禁锢下不断挣扎的躯体,心里说不出来的愉悦和兴奋。
她突然很享受这种感觉,很享受这种凌驾于弱者之上,任其支配的强烈快感。这种强烈的满足感,充斥着她的内心,以至于当她放下少年时,心中竟然升起些许不舍。
被长时间夹紧脖子,会因为呼吸困难而导致昏厥,但或许是因为心中的强烈愤怒,导致少年落地时依然保持着清醒。
他跪坐在地上,猛烈的咳嗽了几声,随后愤怒的扑向了梅九娘。
梅九娘,冷笑看着扑来的少年,正准备转身给少年一记手刀,却不知为何自己的身体呀不能动弹分毫。
在她惊愕与慌张的眼神中,少年狠狠的将其扑倒在雪地之中,亲吻了她面具下柔软的唇。
梅九娘的脑袋翁的一声,随之一片空白。
少年虽然也是如此,但却马上恢复了清醒,不由想起方才的怪异。
他向梅九娘扑去时,心里早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这样的结果却是意料之外。
他总感觉,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帮助自己。那股力量不但顺势推了他一把,而且还禁锢了身下的梅九娘。而接下来所发生的的一切,也似乎证实了这一点。
而他亲吻梅九娘,也真的是无意之举,那纯属是惯性使然。就算他想有意,可也找不到梅九娘面具后的唇啊!
梦逍遥一想到此处,脸颊和耳朵就如火烧般炽热。
虽然他待在雾阁里以有些年头,但平时楼子里的姑娘都是把他当弟弟看的。所以嘴唇处传来的温润柔软,以及身下人的淡淡体香,依然令少年心里的小鹿跳动不停。
虽然平日里姑娘们都大大咧咧穿的极少,他也见多了听多了,甚至没事的时候还调笑两句。但终究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子,真与一位女子这般近距离接触,还是会羞涩不已。
他慌忙起身,手却不知按到了女子哪里,感觉软软的,很有弹性,随即顺势扭了扭。但突然想到了是什么,尴尬收手,脸颊更加涨红了。
在一看女子愤怒喷火的眼神,哪还敢在想那些有的没的。撒丫子就向此间外跑去,可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就摔了个狗吃屎。
他有些慌张的回头,瞅了瞅欲要起身的梅九娘,想起这姑娘对自己的厌恶和暴脾气,也不顾脸上与身上的雪,赶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起身再跑。
院中的人就这样目视着他离去,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表情各异。
院子里的那位大人,刚刚喝在嘴里的酒,猛地就喷了出去,随后哈哈大笑。
院子外自从少年站起,目光便没有丝毫离开的老人与刀疤脸,眼中则飘过一丝笑意。
脸上挂着血手印的钱不二,手中拿着几张同样沾血的残缺书页,望着逃窜的少年脸部涨红,随即心情忐忑的注视着那个叫梅九娘的锦衣卫。
被强吻的当事人起身愣了很长一段时间,此时她依然停留在唇上淡淡温热,以及胸部的异样感觉中。
当她回过神来时,不由又羞又怒,心中更是升起要把少年碎尸万段的冲动。但是院内的那声大笑,确如一把寒冷枷锁,令她不敢有丝毫出格的举动。因为她突然想到方才自己为什么不能动。
她不知道,院子内的那人为何这么做,她也没有能力去深究那人为什么这么做,所以她只能忍气吞声,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然而她真的能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吗?答案是否定的。
那压抑在她心头无法宣泄出去的怒火已烧的越来越旺,以至于在寒冷无风的冬季里,御寒的斗篷也因此猎猎作响,周围的飘雪也蒸发成白雾。
正在这时,她被面前落在雪地里的残缺书页吸引,突然想起少年言语中的珍贵书籍。
道气缓慢的凝聚在眼睛周围的经脉,借着月光她看到了几句并不完整的句子。
她熟悉这些句子,或者说她对这句子出处的那本书无比熟悉。
她因此联想到了少年的很多痛处,可以让她宣泄怒火的痛处。
“你不就是一个派不上一点用场,靠着运气和同伴尸体活下来的边城小兵吗!?”
“靠着青楼里的婊子作威作福的你,和胖妇人身边的鸭奴有什么两样!!”
“说起来,你就是个长得向娘们一样的没用家伙!!”
“明明是个丹田破碎的废物,却妄想入世外之法!!”
“每天在那里,做着跟我们这群天之娇子站在一个高度的可笑梦境!!”
“醒醒吧,就凭你!在给你千年时间,也依然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道气包裹着的六句话很大声,以至于君兰花上的积雪也抖落在地,雾阁中安睡的姑娘也从梦中惊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