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祝式微进门踢掉高跟鞋,脱下大衣,疲惫地坐到沙发上。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她用冰冷的指尖狠狠掐着太阳穴,暗想,这困意来得恰到好处,今晚应该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学姐,你在家吗?”祝式微喊了一声。
“啪!”像是回答她的问题,故蕾的卧室传来一声响。
“在家?”祝式微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她的屋子门前,轻轻推开门。
屋子里打着柔和的橘红色光芒,故蕾背对着门,坐在窗边。映着街上凋零树枝的巨大落地窗前,支着画架,故蕾一手执笔,一手托腮,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专心在她的画板上。
忽而故蕾轻笑两声,下笔如飞,蘸着颜料,在白色的纸上勾画起来。
空气中,只有画笔摩擦画纸产生的柔和的“唰唰”声,让人听起来心生安定。祝式微被静谧的气氛感染,也不出身,站在身后静静看故蕾作画。
为什么世上一切美丽的风景都能被颜色记录下来,被语言描绘出来呢?而思想,或者心境,却是无论多努力都无法表达清楚半分的。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慢慢蜷紧。人的一生,到底有多少东西可以抓紧而不流失?
或者根本没有。一切只是暂存,却也能让人为之认真,撕心裂肺。
是么?世界根本不曾认真过,只有我们这些俗人,才为本应随遇而安的食物苦苦执着。
祝式微扁着嘴角,笑着流出了眼泪。故蕾听到声音,身体一抖,转过身来,惊吓地看着式微。
“是你呀,吓死我了。”故蕾放下画笔抚着胸口,却突然发现不对,“哎,式微,你怎么哭了?!怎么了你!”
祝式微的嘴角努力地上弯着,眼泪却只不住地流。有一瞬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开心还是难过。她对故蕾轻轻摇摇头,想说“没事”,可是身体突然一沉,身体向后倒去。
就这样睡过去,会有多快乐呢?这是她意识丧失之前,最后的想法。
*
大街上,寒风肃潇,行人寥寥。然而“影通”租下的写字楼的灯光仍旧闪亮。
苏影在清冷的灯光下,借着一杯又一杯的黑咖啡,拧着眉头审阅文件。他并不是多想喝咖啡,只是只有这种苦到舌根的触觉,才能令他清醒。
这所新建立的公司,是他的心血,他不可能让它还未经历风光,就这样了无声息地沉没。他必须拿出行动,让轻视他的人——包括他的父亲,包括叶旭看看,他苏影,到底是不是他们眼中的无用之人。
“影哥哥,休息一会儿吧,我帮你买了点东西。”古馨穿着貂皮大衣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纸袋,身上还带着冷气。
“你出去了?”苏影看着古馨冻得通红的耳朵,心疼不已。
古馨不答,反指着纸袋,眉宇间兴高采烈,“看看这是什么,你一定喜欢!”
苏影打开包装,心脏重重地一震,“虞记灌汤包?!”
“Surprise吧!”古馨笑嘻嘻地做到苏影旁边,眼睛里流淌着清冽的波光。
“你又开车去外环了?”苏影低下头,声音辨不出情绪。细碎的头发挡在他眼前,投下一片小小阴影。
“呃,”本以为苏影会大吃一惊兴高采烈,却没想到他突然变得阴沉,古馨略有委屈地嘟起嘴吧,轻声说,“嗯,看你这两天没什么胃口,就去……”
“谁叫你自作主张的!”苏影突然发了火,抬起头对古馨吼了一句。
“影哥哥……”古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苏影旋即懊恼地垂下头,痛苦地揉揉鼻梁。他在做什么啊,古馨为自己去买点心,自己非但不感谢还凶人家。可是,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这么黑的天,这么滑的路,那么偏远的店——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这若是再出什么事……
“小馨,抱歉。”他轻声说。
“惹你不高兴了么?”古馨吸着鼻子。
苏影摇头,伸手捏起一个,递到古馨眼前,温和地说,“吃吧。”
——吃吧。十几年前,他也这样说。
古馨看着眼前修长有型的手指,和苏影已蜕变得相当英俊的脸,差点感动的落了泪。她接过,不吃摊在手掌心里,痴痴看着。
“小馨,别做让我担心的事。你知道,我会自责。”苏影淡淡地说,眉间是散不去的忧郁。他犹记得眼看古馨被推进抢救室那一刻是什么心情,这样的感觉,再不想来第二次。
“若我死了,影哥哥,你会思念我一辈子吗?”古馨看着手中剔透的灌汤包,轻声问。灯光下的她,垂着头,白纸灯光在她发上罩出绒白的光晕,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好像一个精致但易碎的瓷瓶。
苏影心里忽没来由地一紧,“别胡说!”他皱眉,轻声打断。
古馨笑了,把灌汤包送进嘴里,一边不住地点头,“真好吃。”
“还是小时候的味道么?”苏影歪头问。
古馨一愣,甜甜地笑,“你尝尝不就知道?”
苏影拿出一个塞进嘴里,细细品了起来。
古馨看着苏影的吃相,不禁莞尔。苏影就连吃东西的样子,也那么帅气迷人。
若真的用她的生命,换这样一个男人一辈子的念,又有什么不值得?可是她知道那不可能,苏影的心里,一直装着另一个女人,从没有抹去过。
但灌汤包还是一样好吃。她笑着,把剩下半个送进嘴里。
*
“我晕倒了?”祝式微躺在故蕾的床上。
“你还知道?!”故蕾叉着腰,“刚刚你都快翻白眼了!”
“哪那么夸张。”祝式微无力地摆摆手,挣扎地想要坐起来。
故蕾扶了她一把,坐在她身旁,一边不放心地探她的额头。“不用送你去医院?”她问。
“哪那么夸张。只是最近有点累了,才会体力不支吧。学姐不要担心我了。”式微勾起苍白的嘴唇。
“哎,你真是个让人担心的孩子。”故蕾喃喃,“要不你跟公司请几天假?你这个样子,怎么有精力工作。”
祝式微想起叶旭今天的行为,连忙摇头,“刚请过假,再请假老板一定不高兴的。”
“式微啊……”故蕾的声音忽然很沉,情绪难以捉摸。
祝式微看着故蕾,大概想得到她在想什么,淡淡一笑,“学姐想说什么?”
故蕾叹惋,“你和我不是一样的人。我是天生适合做感情的主宰者,对于每段恋情,我都可以很好的出离,即使两人分手,在灵魂上我也能做到以最快的速度抽身而退——并不是不真心,而是我了解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我知道怎样继续我的道路。而你,太过认真。不论是之前,和凌风,还是现在和苏影,你都太过执着,一个人苦苦守着两个人的维系,即使知道手中仅剩的希望只剩一根蜘蛛丝般的脆弱的重量,仍旧紧紧抓住不肯放手。式微,你真该是童话里的人,而不应该生于这个繁复无常的现世。”
式微安静地听着,苍白地脸色逐渐变得红润。她目光流转,没想反驳,也不表示赞同,只轻轻说,“等遇到对的人,学姐又何尝不是无法放手?”
故蕾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支在角落的画板。画上是郑浩然的素描,嘴角上翘,眼睛有神,简单的黑白线条间,把一个人的魅力描绘得传神。
故蕾低下头,自嘲地笑笑。
祝式微说,“我们是一样的。你无非是一直寻觅一个与自己内心契合的人,以前你那么骄傲的人,却愿意为浩然放下身段,紧紧陷入,无法自拔。而我,”说到这,祝式微扯了一下嘴角,那笑像是在嘲讽,或者替自己悲哀,她接着说,“我不过是运气好点儿,碰到的两个男人,都是真心喜欢过的。只是在分手之后,觉得不甘不公,明明错不在我,却被迫分手。这样几次后,我就知道小说当中的佳偶天成都是不存在的,可是我们却不能一个人而活。终我们一生,都要为寻觅另一半而辛苦,我觉得完全独立的女人或男人是不存在的。总会有那么一刻,他们心底深处的寂寞会打败其一世的风光。若世上没有一个人懂你,再出色再卓绝,终老时也会觉得遗憾吧。”
似是头一次听到式微把心底的真实感受说出来,故蕾有一点点奇特的感觉。感动或者喜悦?她说不清,她只是觉得自己和式微的距离——心灵的距离又近了一步。她看着式微宛若一潭池水平静的眼眸,脸上竟浮出若隐若现的微笑,
她问,“所以你即使千疮百孔仍会憧憬爱情?”
“是。会像肮脏的流浪汉,仰望纯洁高贵的女神一样期待。”祝式微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
故蕾接不上话。她不知该为式微高兴还是难过。
“你刚刚说我应该活在童话世界里,以我这样灰色的心理,大概只能做那个毒死白雪公主的巫婆了吧。”祝式微语调变得轻松,她用一句玩笑话作为这次谈话的结点。她又说,“好啦说了这么多,天也暗了,我回屋睡觉去了。”
走过墙角那幅素描是,她突然有点失望地想,如果我也会画画,那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把一切留恋的食物,趁着未消逝前,记录下来。
只是那五彩的颜色,又有几分真实?
又要失眠了吗?祝式微躺在床上,甩甩昏沉,意识却极其清醒的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白色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