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异常忙碌,周月交了材料,联系了记者,又向一批批来的领导一次次汇报情况,最后去了医院太平间和死者家属讨论赔偿的细节,奔忙到凌晨,累的对太平间的灵异气氛毫无感觉,只是一味请人家平稳情绪,并在心底安抚自己也要平稳情绪,这是死了人的,能和谐点就和谐点吧。
回到家已经是早晨,开门进去,见田园侧躺在沙发上大约是听见了声音很快站起来,看着她:“怎么样?”
“就那样啊。”
没继续说话,去洗澡,然后慢慢晃进卧室,对着跟进来的田园说:“我睡一觉,9点叫我。”
他也靠在床上,摸她的头发:“早饭吃过了没?”
“不想吃。”翻个身把头贴在他的腰侧,“我看见尸体了,确实挺惨的。”
“家属没把你怎样吧?”
“唉……”
慢慢就睡过去了,又突然被电话吵醒,接起来,费亚青的声音很大:“马上到公司来,省里来人了。”
她腾一下坐起来,头一阵眩晕,用手撑了一下才好,叹口气,站起来换衣服,田园听见动静推门:“才8点不到啊,怎么起来了?我熬了粥。”
她摇摇头:“省里来了个检查组,我看事儿麻烦了,我不喝了,你自己注意点儿。”
他没说话,去厨房拿了便当盒子帮她装了粥和菜,在她换衣服的空当儿,然后递给她:“你倒是真要注意身体。”忽然想起什么,“周末去你妈家吧?”
周月停下换鞋子的动作,直起身来,看他,许久一笑:“好,周末。”
必然是要有个人负责的,这个谁心里都明白,安全生产的事故最后都是如此解决,一是赔钱,二是定责任,三百大板下去,从不平均分配,有的皮开肉绽,有的点到为止,周月坐上起来,忽然有了皮开肉绽的准备,怎么算,都是自己。
又是汇报,又是讲话和批评,当日的早报已经满城的叫卖,会议室里一片凝重却偏偏谁面前都有几分报纸,无一不是有这次事故的消息,无冕之王踩着众人的不安腾起一片声讨的云雾,周月低头翻看,竟然有一张昨夜的照片上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以为错了,揉眼再看,依旧是他。好在文字里面并无涉及,她略微心安,手在桌子下面偷偷输了短信:你怎么昨晚去了厂里?
会议的模式下面手机不多久一阵震动,回答已经来了:去找你,怕你出事。
台上面几个领导吞云吐雾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结果,省市的头头脑脑显然对赔偿的标准不感兴趣,要的是一个能交代的结果,谁主责,谁次责,谁直接责任,谁间接责任。
忽然有电话进来,接起,轻声问:“怎么了?”
那一头声音嘈杂:“周助理,死者家属闹到公司来了。”
闻声凝重了眉头,趁着董事长说话的空当站起来,悄悄出门,走廊上,保卫科的头儿已经等着,见她,直摇头:“已经闹到大厅来了。”
“昨晚上不是谈好了吗?”
“听说省里来人都来了,价码涨了,不答应死人也要抬来。”
“我去看看。”
一路向下,顺手给费亚青的秘书一个消息,说自己去处理一下。这年头很纷乱,死了人,谁也不想见到,但是事已铸成,谁也没法子挽回,最后一条性命只能用一个价码标志,周月也觉得这一切是生命难以承受之轻,但有个承受好歹比没有好,昨晚和对方家属谈了赔50万一家,本来看着激烈的情绪已经偃旗息鼓,不过就是自己睡觉的几个小时,仿佛火山的岩浆,再次迸裂。
那一个早上的纷乱啊,大厅其它公司的人驻足观看,实在丢人,周月都不愿意回忆,结果是对方开口的200万她当然难以应承,于是现场一团糟,哭闹有之,谩骂有之,打架有之,是种超越理解的不堪情绪,但又不得不忍受,于是乎,不小心被揍了一拳头,正是鼻子的位子,还见了红。
当然,流血事件有时候不是坏事,至少阻止了事态的进一步恶化,周月一个手捂了鼻子,一个手挥一下:“闹够了到小会议室谈。”
不光荣负伤,血停了之后鼻子青了,十分难看,一整天都需要用手掩着,后来实在懒了,干脆自暴自弃,也不管人家觉得好看难看,顶着这个印记做自己的事情。
中午前,许多事情有了结果,费总担了几分责任,周月没大事,徐敏达直接撤职,到了这把年纪为了这样的事情落个这样的结果实在不值得,她想这人虽然不咋地又确实可惜。和家属的谈判也有了进展,70万左右,还是老话,人死不能复生。最好的是在医院的那个醒过来了,这事情就小了几分。
总算能回家,说不出的累,开车都不大有力气,车子刚刚开出地下车库,有人正好在门口,周月原本不想停车,但是既然见了总要打个招呼的,不消说,是周立中。
他见她模样,一副愕然的样子:“现在流行这样化妆吗?”
才想起脸上这一副惨淡的模样,笑笑:“小事情。”
他干脆开门坐进来,在副驾驶座上:“女人啊,不能太冲,真的,你说你干嘛不找棵大树好乘凉呢?我这不现成的吗?”
“你去哪里?我送你。”
“医院。”
“怎么了?”
“看你的鼻子。”那么认真的看着她,“你消停点吧,别让我看着难受。”
她伸手拍掉他的假笑:“得了,哥哥,别逗了,我不去医院,这都多少时间了,要有大问题我早就光荣牺牲了。”
“那也不兴这样啊,要不,去美容院吧,我跟你说,海华有个小会所你知道吧?里面的香薰spa全城独一无二。”
周月哈哈一乐:“下回给我搞张vip,我去试试啊,说真的啊,你要去哪里,不去的话我可要回家了,我这累死了。”
周立中没再说话,下车,交代一声自己小心,走人。
到家,田园没在,周月去浴室开了热水洗澡,拿热毛巾狠狠敷在脸上,抽一口气,好歹是有点疼的,想对方下手也忒狠了,但回头一思索死了的人,又觉得也不算重,要是自己处在那位子上杀人的心都有了,区区200万的要求真不算高,人命开始用钱算计了,就真的不值钱了,别说200万,2000万也没劲儿。
兴许是水温太高,陡然觉得浑身发软,头倍儿晕,去扶墙,结果脚底下一滑,直接摔在了地上,这一摔倒清醒了,就是脚疼,想站起来,难,伸手关了水,低头看脚腕,肿了一大块儿。
忍不住侧过头对着瓷砖发脾气:我 操!这算个什么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