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站在风里叫出租车,身边“嗖嗖”过去的都是客满,电话里传来周月漫不经心的一句:“要不你来我妈这里吧?”愣了一下,有几分迟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捏着电话的手把电话靠近嘴边,深吸一口气:“现在合适吗?”
那迟疑大约是用毫秒来计算的,可是周月感觉到了,听他口气,了然于心:“也对啊,冒冒失失地来反而不好,你先回家吧,我也就回来了。”收了线,看看站在身边的妈妈,一笑,“干嘛?偷听我打电话啊?”
“他不来?”被关心的永远是正事儿。
周月点头:“总要正式一点吧,不能说来就来啊。”
有一点点不舒服,努力压下去,知道相处必然会有很多的状况产生,要紧的永远是想不想和这人过下去,如果想,状况只能是状况,如果不想,状况就是导火索。到底过日子不是言情小说,开头就定好了美好结局,无论中间怎么虐都是为了男女主角最后那让人红果果嫉妒的幸福生活,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从厨房里搜刮了点腌鱼,喊:“妈,这个我拿走了。”背上包,正要走,电话响起来,好心情地接起:“喂,您好!”马上被传来的话把情绪down到谷底,眉头狠狠拧起来,“等我,就到。”
再也顾不上什么腌鱼之类的,套上鞋子就跑,把爸妈那些叮嘱的话远远甩在身后,上车,发动,开走,一气呵成。心里跳得很急促,那真是个不好的消息,赶着这段日子是多事之秋了,明明是春天啊,怎么又会出事呢?生产厂那边,三个职工带电排查,被卷进机器,二死一伤,伤的那个还生死未卜。
她想不明白,白纸黑字的安全生产条例,写明了故障排除要至少一名工程师主持,切断全部电源,上岗人员要经过专门培训,怎么到了真当口就变成两个新培训不久的职工上场,还带电!!
电话又响起来,是费亚青,说:“你直接去医院,厂里面现在有记者在,暂时别过去。”
媒体,这年头,媒体最可怕,就怕没事儿,没事儿也能生事儿,小事儿变成大事儿,什么事儿上了电视报纸都成了众矢之的,不整死人不罢休,往往到最后失去了正义的初衷,纯粹成了一种工具,供与此不相干的人看个热闹。
周月觉得头疼,变道往医院开,顺手给田园电话:“晚上别等我了,厂里出了点事儿。”因为电话不断进来,没再多说,匆匆挂了。
田园那时坐在出租车上,对着被挂断的电话左右揣测,出了什么事情让她如此心急,又或者是因为自己没有去见她父母,随手扯来的理由?!
一寻思,告诉司机:“去中亚机械制造厂。”
周月赶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相当的多,伤员还在抢救,厂里几个陪来的职工耷拉着蹲在地上,徐敏达也在,表情之郁闷如丧考妣,她走上去问:“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抬头看她,没人回答她,都是一脸茫然,她的火腾一下窜起来,盯着徐敏达:“徐厂长,你说。”
她平时是敬他长辈的,到底是比自己大许多岁数的人,总觉得这人或许是年纪大了爱打马虎眼,又多少有点欺负年轻人,但从不犯大错,到现在看是时候未到。
徐敏达还是没吱声,冲她看几眼,继续低头,周月再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能怎么回事儿?不就这么回事么,没按规程带电操作了,也不知道谁碰了一下启闭开关,这都是天晓得的事!”
“为什么要带电?”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不带电,不带电要浪费多少时间你知道吗?”
她是想骂娘的,正好护士出来报告消息,说:“手术已经结束了,还要观察,过48小时再说吧。”
周月一点头,对旁边一个脸熟的年轻人说:“去办手续了吗?”
那人应声离开,她招呼徐敏达:“跟我回公司。这里等下总公司会有人来处理。”
田园有好一阵子没有到生产一线了,到厂门口,看见围着一堆的人,几步并做一步上去,没有周月,传达室的大门关着不让人进,他敲那窗子:“我是设计部的。”
看门的老头与他好歹是认识的,正要开门,身后的记者都围了上来,已经有人在问:“请问你是代表公司过来的吗?”“你们公司的生产安全条例到底有没有认真执行?”“到底是机械存在问题还是职工操作不当呢?”……
他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从这些问句里摸索线索,一知半解,面对镜头和如此的人脸有点惶惑,周月在厂里吗?厂里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出事?多严重?脑子里的问好只怕比记者还多,恍惚中,说了几句话,门开出一小条缝,他闪身进去。
中亚的晚上从来没有这样凝重过,费亚青也开始一根接着一根抽烟,宋新仁坐在位子上轻咳:“先对外统一一个口径,等下安监局、公安局都要来人。”看了看徐敏达,“老徐,你也是老班子了,怎么会搞成这样?你先把经过仔细说一下。”
说不说经过其实没用的,后果已经酿成,有什么好说的?周月看看费亚青,等他多少表态,老狐狸却只是一根一根抽烟。
几分钟的冷场,费亚青终于掐灭烟头,开口:“安全生产事故是肯定的,这样,我们几个人先组成个临时事故处理小组,对全公司进行安全自查,另外,周月,你写个材料等下报给市里,要重点说明当时职工是擅自上台排障的。厂里面,先停产。活着的那个尽力抢救,不惜血本,死者的后事我看也要舍得花成本,叫人事部和死者家属联系,确定一个赔偿数字。媒体那边,宋总,我看还是要总公司出面了,您觉得呢?”
宋新仁点头:“总之,要把这件事情的影响最小化,明白吗?”
众人分散去做自己的事情,费亚青和宋新仁只让徐敏达留下来等市里的调查人员过来。
田园没找到周月,厂里聚着不少加班没能离开的职工,但是真正能算得上头的,一个也没有,只有一个副厂长,看见田园:“田工怎么来了?”
“周月没来吗?”
“周经理没来过啊,可能去医院了,徐厂长他们都在那里。”
“那你们现在呢?”
“等着吧,门口的记者看见了吧?上面叫我们现在一句话也不要说,等处理结果下来再说,哎。”
“到底怎么回事儿?”
“最近不是赶工么,下午主机操作槽出了点问题,我们准备夜班先排障,结果一时没注意,不知道怎么回事碰了启闭开关,当时就死了两个,还有一个现在在医院呢,看着也希望不大。”
田园的心也黯淡下去,三人死亡就是特大安全事故,早听周月说起现在中亚不稳定,好歹是工作了那么久的地方,心里总有牵念,这样的事情,最后责问制,只怕谁也吃不了兜着走。看看窗外黑色的天空,一阵阵不安,给周月打电话,已经关机。
因为死了人,在厂里的职工情绪都不好,大多呆在车间里没走,田园想离开,和副厂长打了招呼,想到大门前那场面,从职工宿舍的小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