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年发生的事,实在使他不能忘记。记得临过年的时候,解放军从北面开过来了,他带着老婆、孩子逃到省城,不久这里也解放了。政府开始恢复经济,他趁机把开的药材行和山货行卖掉后,便回乡下处理家产。这时清匪反霸运动开始了,他知道像他这类人在农村是活不出来的,忙又往街上跑。可是已经晚了,村村路口都安上了岗哨,他便决定钻老林转道松潘去省城。那天傍晚他刚一出村,就被民兵发现。只听身后喊”站住“,他哪里肯听,没命地往后山林子深处跑去。接着噼噼啪啪的枪声就响了起来,子弹在他周围乱飞。他顾不得这些,没命地往前跑着。后来到了一个岩边,下面是条山水沟,积了很厚的树叶,他便跳了进去,拿枯叶把身子盖住。这时躺在沟里,他才发现右腿中枪了,火辣辣地痛不说,还在流着血。好不容易等民兵走了他才钻出来,撕了块衣服把伤口包住,但再也走不动了。到了下半夜,他听见沟上面有人在轻声地叫:”大少爷,大少爷。“他一听知道是老管家,才小声地回答说:”我在这儿呢!“老管家给他带了些治伤的药和吃的东西来,并把他扶起找了个山洞让他在里面养伤。
幸好当晚他离开了那个藏身地点,第二天一早,张二虎又带着人来找了一遍。没过几天张震山的伤口化脓了,周身发着烧,不立即把腿上的子弹取出来,就有生命危险。在没打麻药的情况下,老管家只能用在火上烧过的小刀割开他大腿上的肉,把弹头取出来,那疼的程度就可想而知。在养伤的几个月里,他前后换了四五处地方。伤口总算长好了,他便踏上去松潘的路。
走拢后,他才知道从那里到省城的道也不通了,便辗转去了阿坝。路上他碰着从黑水过来的几个国民党军官,其中有一个是他的同学,便跟着他们来到了甘孜,一待就是几年。后来他才转到菲律宾,办了个农场定居下来。
张震山回想完自己的这段经历后,想着张二虎骂他的话,心里不禁惆怅起来。这么多年他一直忙于事业,没注意自己的岁数。难道自己真像他说的那样老了?他便不相信地去镜子边照了照,见确实满脸的皱纹,两个眼袋大大的,头发和胡子也有些白了。但他却觉得自己一点没老,还是四十多岁人的心态。他努力地从身体上找根据,说明自己没老。他找出好几个证据来,比如牙齿还很好,硬的东西他都嚼得动;拉尿还很有力气,每次冲得尿水咚咚作响;视力也不错,即便是蝇头小楷一只眼都能看清。为了证实,他顺手拿了一个桌上的药瓶,两只眼睛轮换着把上面的字读了一遍。
张震山凭感觉找完这些身体上没老的特征后,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这是老了吗?不,没有老,一点儿也没有老,身子骨还硬朗着呢!我还想在大陆再娶一房太太。他从心里完全驳倒了张二虎骂他老不死的话,回击他似的暗自说:”你想我死,我就不死,偏要活得好好的,叫你看看,气死你个王八蛋。“但刚才从镜子里瞧见的那副老相,使他又焉了下来。他沮丧地坐回沙发里,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得大大的,但还是有点听不清。此时他不得不承认听力退化了,确实老了。
张震山这次回来,是想在国内考察后办个橡胶制品厂,抢占大陆这块市场。赵志清每次都主持会议,千方百计要让他把厂建在县里。他同意了,决定投资几百万美元。他占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县里占百分之五十一的份额。土地、厂房建设由当地负责,生产设备、原材料由他负责采购。生产的轮胎外销百分之四十,其余的在国内市场出售。他任总经理,董事长由政府派人出任。过几天便草签意向协议。等以后设计预算、批文出来后,奠基时再签正式合同。这是县里引进的第一个利用外资合作办厂的项目,地区与省里都很重视,指示一定要做好工作,把它敲定、落实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