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若雨，润泽着你一耸一耸生长年龄的生命，你的舌头也一耸一耸地在口腔里活泛起来，会说会道了，而且还有不少的成人话语，使人们惊讶得出奇。你的大堂哥也就是你堂叔的大儿子学第用米糖块诱哄你说些什么前世的事儿，你清楚他的居心，便不说什么，他却给你创作了许多淋漓尽致的故事，说你是国民军的一个小军官，给日本飞机炸死的，死了投胎转生的。
你的堂叔逢人就说：“那娃还论啥姓于姓丁呢，根本就不是这儿人，他们家里有什么人都清楚，翅膀一硬就飞了。”你母亲听了，凄凄地哭，哭她好命苦，生个儿子竟是没指望的。你百无聊赖，只好默默地不大言语起来。一日你的大堂哥学第当了好多人面说，他和你在野地里玩，天空嗡嗡地飞来一架飞机，你怕得要命，龟缩在土坑里，要他用草帽扣住你，有人问是啥，就说是捉的小兔子。你听了大堂哥这套完美无缺的创作故事，气急败坏地骂你大堂哥是编谎鬼精，你大堂哥狠狠地打了你个巴掌，从你的鼻孔很快爬出两条红蚯蚓似的血来，你哇哇地哭了起来。
你母亲循声赶来，在你大堂哥的脖颈儿上打了一巴掌，你大堂哥于是倒在地上号天哭地大闹起来。你放羊归来的堂叔甩起牧羊鞭，劈头盖脸地打你母亲，嘴里恶恶地骂着：“你个臭婊子，连嫖客都没记下，下了个野种没姓儿，还哄我于家的人！”事情闹大了，多亏八举爷赶来，斥住了你切齿痛恨的堂叔。这其间一段漫长的时日里，你已长成了六岁的小儿。
尽管你大堂哥学第的创作纯属想象和虚构，然而你确是没有喝过迷魂汤的，成人们俨然用什么道德遮掩在阴暗里拼命干的那性事儿，你是通晓得一滴无遗的，你的没有泯灭的性意识，如火如荼地在你体内蓬发，使你的圣器官令人惊叹不已的骤长发达，很快长成大人的一般，邻家的娃儿一见你，便用柴棍儿刺你裤裆喊叫你大求娃，你给弄得夹起两腿哇哇地直哭。
那个时代的中国文化极落后，人也穷困，没有现时的电影电视的性教育，娃们儿看不到男女的拥抱和亲吻，性发期缓缓来迟，乡间十多岁的男娃们还光屁股，十来岁的女子还穿开裆裤，虽然那时早婚，十五六就拜花堂，可男女睡在一个被窝里，还不知干那事，无奈就得大人借着鸡猪牛羊给喻化。而你，伟大的性的先行者，五岁就被你母亲密匝匝的针线缝合了裤裆。这虽然不见了你那奇物，也免了娃们的戳弄和喊叫，可你裤裆里总是鼓囊囊的，像装着一条菜花蛇或是一条麻蛇，弄得你好痛苦，只好用双手捂盖起来。夜里你总难入睡，你聆听你母亲和你半个父亲的丁憨二干那种事……
一个美好明和的春日，你家院墙角的那树桃花怡然开放了，在清爽爽的轻风里，丽人一样的散布着性的诱惑。你下意识地想起了你那时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挑了油篓去西京卖油，油卖了十几块银元。你怀揣着白花花的银元，欣欣地在一个拥挤着古式楼房的巷子里行走。踽踽而行之间，你若天文学家发现了新星一样惊奇，奇异地看见一扇红门前站着一个风骚火火的女人，莹洁的脸庞上泛漾着胭红的桃花色，樱唇鲜嫩得使你邃然心颤。
那女人向你笑，你也向那女人笑；她笑得勾你魂儿，你笑得丧了神儿。她叫哥儿的声音娇媚得使你迷迷怔怔，你被她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进了院上了楼入了房阁。房阁里辉映着斑斑驳驳混混沌沌的烛光，你梦一般的泪眼缭乱，那女人喃喃地说：“哥儿睡吧。”于是她脱衣解带上床卧成一个睡美人，你也脱得一丝不挂，裸露男人雄性健壮的体态，在她迎面歪歪斜斜地倒伏下去……
从如梦如幻的神游中醒过来，你如卧滩的鱼儿，僵僵地躺在床上。大牙老板娘进房阁来，从你衣袋里搜去了全部的银元。那女人见你慌张得可怜，对大牙老板娘说：“娘呀，给他留两块吧。”大牙老板娘说：“我这迎春楼可不是慈善堂呀，他身上这点钱，叫咱还折本呢。”说罢，用她阴鸷的眼睛剜了你毒毒的一眼，顺便把你两只油篓挑去了。你怏怏地走出了那扇红门，你做起了乞讨的壮行，曲折离奇闯荡了十多天才灰灰地回到了家……
这场胭脂梦害苦了你，可你从没悔过。今世里寻忆起来，嘴角还会津津生蜜。
从墙头上爬进来的风，夹带着野外绿色的气味，在桃花间缠绵地浅吟着。你想爬上树攀折一枝桃花，在树身上攀爬了好一会儿不能上去。
忽的见一只纸灰般飘弋的白色蝴蝶，不知从什么处宁静而无声地飞来，在桃花间旋舞，扇起一种浓重的色情。你想这虫虫儿和人一样风骚。
这当儿，你家大门外和石狮卧在一块的你家的老狗狺狺地吠叫起来。这狗的吠叫声，是乡间一种素有的讯息传达方式。你母亲急急火火地走出门去，你也跟了出去。
你家远房亲戚鲁四姑奶和她十四岁的孙女蓉儿来了。在于家山弯，鲁四姑奶的亲本家人是没有的了，她的父亲母亲只留她一个女儿，没养下烧香烟的男丁。因此，鲁四姑奶走娘家，便只好到这远门侄儿孔生家来，因了雪芝贤惠待她只热不冷的。
“哟，是四姑奶来了，走困了，快回家里。”你母亲自然平和的亲切。
鲁四姑奶感动得身子颤颤抖抖，颠着很瘦小的脚，牵着蓉儿进了家门。鲁四姑奶背更驼了，驼得像只在地上啄米的老母鸡，她的眼神慵懒而疲倦，漠然地无动于衷地慢慢晃来晃去，像看什么又不像看什么，脸皮皱皱巴巴，像揉搓了的麻纸，黑灰灰的，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她接过你母亲端来的细花瓷茶杯，边喝边说话，嘴角老流出枯黄的茶汁：“姑奶一年不来了，那想你啊，也很想绪儿这小孙子。”说着用瘦得青筋暴出皮外的老手抚摸着你的头，你感到陌生而又窸窸窣窣地不自在。
你无心看鲁四姑奶的老态，亦无心听她干巴巴地说话。你贼溜溜地瞅着蓉儿，你眼里充满了赞美之词。蓉儿无可訾议的是一枝春葩，纤柔静美，只是衣服旧旧的。蓉儿见你贼溜溜地看她，羞涩起来。但她踌躇片刻后把你抱在怀里呢喃说：“来，让小表姨亲亲。”在你脸上狠狠地吻了一下。你给吻得情火燎燎，肆无忌惮地咬住蓉儿的樱唇，狂吻起来。
你母亲惊惑得呆若木鸡，衰老孤僻的鲁四姑奶没觉着什么，只顾喃喃地说道她家的可怜。蓉儿羞得差点哭了，可怎的也推不开你的嘴巴。你母亲惊惑之后，忙从蓉儿怀里拉过了你，在你额头上重重沉沉地击了一个巴掌，你给镇住了。
你感到蓉儿的唇和西京城里那妓女的唇一般嫩红芳香。你想着人一旦沉溺于女色，必会百般地执迷不悟。你真恨造物主为什么要给人这本性的罪孽。一整天你都是贼溜溜地觑你的小表姨蓉儿。蓉儿怯丧于你火燎燎的目光，头总是垂得很低，显得有些茫然怔忡。
蓉儿的到来，西京城里那个似乎淡忘了的倩影又荡涌于脑际，你不仅忆起她的顾盼颦笑，而且仿佛也嗅到了她黑黑亮亮的秀鬓的馨香。这复活的记忆骚扰得你刻刻不安，腔肠里饥渴如煎，可你一整天吃不进饭饮不进水。你母亲以为你病了，要领你去大夫陆九少家诊病，你却拽住蓉儿的衣角嚷着也要蓉儿去，鲁四姑奶不明白什么，就叫蓉儿去了。你母亲似乎愕然明白了什么，拉开你的手说：“叫蓉儿陪你姑奶吧。”说着牵着你的手匆匆地去了。
到了陆九少家，看病的有好几人。你见那老头头发稀疏，胡须花白，面颊苍老得清瘦，一副很大的白片水晶石眼镜压在鼻梁上，鼻梁给压得很低。他文文静静地坐在炕上，三个指头压在垫在枕头上患者手腕的脉位上，半闭着老眼儿，仿佛昏昏欲睡。当他把了你的脉，看了你的脸色，不禁惊讶了半晌，摇了摇头给你母亲说：“没啥，领回去睡一夜就没事了。”你见他瞅你的腿裆，你也不禁震颤了一下，心里狠狠毒毒地咒骂道：“看啥哩，老子日你三代祖宗哩！”
晚上，你母亲、鲁四姑奶以及你的小表姨蓉儿和你睡在老窑炕上，鲁四姑奶睡在上炕，你母亲睡在下炕，其间是你和蓉儿。老窑里的夜是黑色的，黑色吞噬了一切的物象。窑以外的夜是一片灰蒙蒙的神秘，不时传来风在树梢上的呻吟和北阳河缓缓的浅诵。
除你之外，她们都早早地入了梦乡。一种骚动，使你生理上难受极了。你想着，在这夜的黑色的笼罩下，多少生命的交媾在痛快淋漓地进行着。忽然间，你觉得自己孤零零的，也需一个交欢者。于是你竟贼胆忽生，小手轻轻伸进蓉儿的被洞，在蓉儿胸前隆起的地方抚摸起来，你觉着她的肌肤滑腻温暖。你想女人的乳房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不仅给了男人抚摸的快感，而且给了生命延续的乳汁。你依仗着黑夜的庇护，爬上了蓉儿的身上。
蓉儿从梦里惊醒过来，狠命推开你，嘤嘤地啜泣。你母亲一把将你拉在她的身后，狠狠重重地在你额头揍了一巴掌，你死一般地沉默了，鲁四姑奶问蓉儿：“怎么了？”蓉儿说：“我梦见猫爪儿挖我。”你暗里感激蓉儿给你留了面子。
第二日，吃了早饭，蓉儿怎么也不呆了，拽住鲁四姑奶的手要回去。你望着远远走去的蓉儿，丢了魂儿似的空虚。你母亲迟钝地转过脸来，看了你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母亲拉你正要回家时，你的大堂哥学第跑过来喊叫：“驴头太子大求娃！”你的堂叔站在他家门畔的老槐树下狞恶地笑着。你母亲差点晕倒，气急败坏地拉着你逃进了你家大门，随之是沉沉的关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