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门卫老马真的是被吓破胆了，回到家就病倒不起，躺了好几天。从那以后他还落下个毛病，一睡下去就说梦话，声音还很大，不住地叫：“来啦！来啦！”家里人把他唤醒，问他什么东西来啦，他像只受惊的猫一样，一下坐起来，瞪圆了眼睛，一脸惊恐地盯住窗户外面看，好像那儿有什么东西。闹得家里人都惶恐不安。
这段时间老马没来上班，接替他的新门卫叫吐尔逊，以前是附近一家工厂的库管，工厂倒闭，正好招到考古院当门卫。
上工之前，邓波还跟吐尔逊谈了半天话，问他有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比如猫啊狗啊之类。邓波不好直接告诉他院里发生的事情，拐着弯把话题扯到令人恐惧的鬼片鬼故事上去，希望他有点儿思想准备。可他根本不理会邓波的话，还开玩笑地说：“我下岗的时候嘛怕老婆，现在又上岗了，我嘛什么都不害怕啦。呵呵呵——”
邓波听了哭笑不得。
锡伯人有句调侃人的话，正好用来形容这样的情形，说的是：人家说的是古城的城门，而你说的却是猴子的肛门。
就这样，吐尔逊糊里糊涂地上岗了。
值班头一天，邓波放不下心，到夜里一点多还跑到院里来了一趟。他给吐尔逊买了一包香烟，还一再嘱咐他，夜里要有什么情况，马上给他打电话。
第一个晚上过去了，早晨见吐尔逊还是乐呵呵的样子，说明夜里没发生什么情况。接下来几个晚上，也都一样，太太平平，按吐尔逊的话说：“太阳哈（下）去了嘛，星星月亮就出来啦；星星月亮看不见了嘛，太阳又出来啦。什么麻大（麻烦）都没有。”
日子一天天过去，考古院暂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邓波上去给张明利送文件，两人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小黑狗的事儿。邓波说吐尔逊以前在屠宰场上过班，杀过牛羊，身上有血腥味儿，一定是把小黑狗吓跑了。
“有这种说法吗？”张明利看着邓波，“你别忘了，那可是一只小狗熊，闻到血腥味儿搞不好还会找上门来了呢。”
“这几天院长看监控录像没有？”邓波问。
“看了，一切正常。”张明利一边翻看邓波送来的文件一边说。
“说不定真把它吓跑了。”
“但愿如此。唉——”张明利抬头看看邓波，深深叹了口气。
新疆人常把“新疆这地方地邪”这句话挂在嘴边，这句话相比“说曹操曹操到”包含的意思更宽泛些，除了人，还概括了所有跟巧合沾边的事儿。今天早晨一上班，邓波见到张明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院长，新疆这地方地邪，昨天咱们……”
早晨天还没亮，吐尔逊就跑到邓波宿舍，又喊名字又砸门，把整栋楼里的人都惊动了。邓波都没来得及穿衣服，光着膀子跑去开门。门口站着吐尔逊，脸色跟白纸一样苍白，鼻子下面的胡子看起来更黑了。他什么也没说，把一串钥匙丢给邓波，转身就要走。邓波赶忙拽住他，把他拉进宿舍里。
“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儿？”邓波把吐尔逊按坐在椅子上，“院子里是不是来了一大群狗？”
吐尔逊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眼睛瞪得溜圆，像受惊的马一样，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好半天，他才缓过劲儿来，结结巴巴地说：
“我，我，看见一个骑马的老人，在院子里。”
“什么？骑马的老人？”邓波也差不多惊叫起来。
吐尔逊告诉邓波，就是刚才天还黑的时候（估计是夜里四五点钟），院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骑马的老人，从草坪那边往大楼走过去。吐尔逊跑出去拦住他，问他是什么人、到这儿干什么。老人骑在马背上，一声不响地盯住吐尔逊看。吐尔逊这时候才发现，老人脖子上有一道很大很深的伤口，鲜红的血像水一样汩汩地流下来。
他吓坏了，往后一退，脚一下踩空了，一头栽倒在草坪边上的水沟里。
老人骑着马从他身上跳跃过去，像一股黑风“呼”地刮到大楼门口停下来。老人又回头看了看吐尔逊。老人的眼睛像黑黑的两个洞，看吐尔逊的时候黑洞里闪出了两道火一样的东西，很刺眼。
吐尔逊躺在地上半天都没站起来，两条腿像醉酒了一样不听使唤。
老人骑着马走进大楼里去了。要知道大楼的门是锁着的！
吐尔逊连滚带爬地回到警卫室，给邓波打电话，打半天都没打通，于是他就拿着钥匙直接跑到邓波宿舍来了。
“走，咱们去看看。”邓波穿上衣服，拉着吐尔逊往考古院走去。
夏天天亮得早，邓波和吐尔逊回到考古院的时候差不多6点钟了，东边的天空开始泛出鱼肚白。
他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把大楼的门推了推，关得严严实实，不可能有东西进去。回到警卫室里，吐尔逊还在不停地说：
“我真看见一个骑马的老汉到楼里头去了。”
邓波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是不相信吐尔逊说的话，而是心里在想这事儿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我看见他到楼里头去啦！真的，我不骗你！”吐尔逊瞪大眼睛还在重复刚才的话。
邓波拍拍吐尔逊的胳膊：“我相信你。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害怕吗？你都宰杀过牛和骆驼，还怕一个骑马的老人吗？”
吐尔逊摇了摇头：“那个不是老人的事情。我不上岗了。这楼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你说有不干净的东西，指的是什么？”邓波坐到床上，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你要抽烟吗？”邓波抽出一支烟递给吐尔逊。
吐尔逊摆摆手，坐到床的另一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邓波说：
“你们把山里头不干净的东西拉回来啦，麻烦大得很，你们不知道。”
邓波看着吐尔逊，一下想起哈里里对他说的话，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奇怪，他们说的话怎么都差不多啊。”邓波心里嘀咕。
……
太凑巧了，这件事发生后没几天，畅河从喀纳斯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自治区考古院从喀纳斯拉回来一块石头，这块石头也是在找到那个石头人头的地方找到的。他还把考古院院长的电话给了我。
就这样我去见了考古院院长张明利。我们一见如故，毕竟我们都是喝伊犁河的水长大的嘛。
他告诉我这些天院里的领导轮流值夜班，昨晚他值班，今天一天都没精神。
“门卫呢？你们没有专门的值班人员吗？”我有些纳闷儿。
他就把几天前门卫吐尔逊遭遇到的事儿讲给我听。说实话，我当时听得真是目瞪口呆！我告诉他我做过一个噩梦，梦里的情形跟吐尔逊的遭遇完全一样，也是一个骑马的老人，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还淌着血。老人也是骑着马从我身上踩踏过去的。
张院长听了，掂量着想说点儿什么，看了看我，没说出来，脸上一副奇怪的表情。
他也许觉得这事儿有点像编故事，不太敢相信。
搁我，我也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