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石板风波就像山上滚下来的一块石头,噼里啪啦地响两下,便悄无声息了,再也没了下文。
大家又看见昆杰骑着摩托车在村子里跑来跑去,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他逢人就说,自治区的人给他打来电话了,让他有时间去乌鲁木齐玩;他还说石板现在放在一个大楼里头,门口有带枪的人看守,等等。
“你闭嘴吧,昆杰,还想给自己找麻烦吗?”村长蒙卡依把昆杰叫到办公室警告他。蒙卡依的脸色难看,狠狠地看着昆杰。
“派出所的耶尔达玛说了,谁要是再为石板的事打我,就把谁抓起来。”昆杰说到“抓起来”几个字的时候,一只手还用力做了一个抓的动作,好像掐住什么人的脖子似的。
“你再不闭嘴,小心我扇你耳光!让耶尔达玛有本事来抓我!”蒙卡依“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冲昆杰吼道。
“我也没说什么呀,蒙卡依,你别生气。”昆杰一下变得灰溜溜的。
“没说什么?那巴勒江妈妈干嘛要找你?”蒙卡依怒气冲冲的样子。
“可能是……我喝多了,说了喀目老爹活着也管不了国家的事情。”昆杰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还是干点儿正经事吧。去老爹谷草场转转,看谁家的草还没拉完,赶快让他们拉,回头有人把牲畜放进去又是打架的事儿。”蒙卡依气哼哼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放到嘴里,点上抽起来。他见昆杰还站在那儿看着他,没好气地说:“看我干嘛?快滚!”
昆杰转身走出了蒙卡依的办公室,朝办公室外面大树底下的摩托车走去。他很懊悔自己酒后失言,得罪了巴勒江母亲。他骑上摩托车轰足了油门朝东山那边跑去。他嘴上骂骂咧咧地:“都什么狗屁朋友,喝你酒的时候拍你马屁,喝完了臭嘴一抹就出卖你,说你坏话。”
昆杰小时候得了一场病,躺炕上起不来了,要死掉的样子。巴勒江母亲给他背上还有手上脚上扎针,扎针的地方流出了黑色的血,黑色的血把他身体里面的魔鬼一起带出来了,他就活了。
昆杰从此和村里其他人一样,相信巴勒江母亲有喀目一样的神性,相信她能够和神鬼对话,可以让神鬼为她做事,所以也不敢得罪她,怕她下咒。
几年前发生过一件事。巴勒江有个叔叔住在贾登峪那边的山里头。他眼看着哥哥和父亲相继离他而去,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伤心绝望,开始没日没夜地拿酒灌醉自己,什么也不做。没几年工夫,除了一栋空木屋,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老婆也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巴勒江母亲实在看不过去,一个人骑上马进山了。
巴勒江母亲到小叔子家的时候,小叔子正醉坐在门槛上打瞌睡。她连看都没看小叔子一眼,下了马就开始念咒。她用自己带去的一块羊骨头在地上画了几条线,又围着木屋四周点点画画,然后把那块羊骨头扔到房顶上去。做完这些她就回来了。
说来也怪,就从这天开始,巴勒江叔叔再也不能喝酒了,闻到酒味儿就吐得死去活来。他开始拼命干活。一年以后,人们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和几年前一样,人也精神了,手脚也勤快了。他把老木屋翻修一新,旁边又盖了一间新屋,说是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
自从那天小黑狗从巴勒江母亲面前逃走,就再也没了踪影,好像蒸发了一样。巴勒江的小儿子图鲁有时候会问起奶奶,奶奶总是说:
“它去找妈妈了,我的宝贝。”
一天,巴勒江忍不住对母亲说:
“妈妈,我觉得那条小黑狗有问题。”
母亲看着巴勒江,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说:
“别再提什么小黑狗了,我的孩子。”
“真的,妈妈。它不太像狗,粗腿短尾巴,看人的眼神像野兽一样,凶巴巴的,很吓人。”
母亲转身走出屋子,站在院子中间,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光无遮无拦地照射在地面上,感觉火辣辣的。天边上的云扭动着灰黑色的身躯,随时准备扑过来的样子。母亲往大门那边走过去,嘴里自言自语道:
“老天不舒服了。又要刮风下雨了。”
巴勒江看着母亲的背影愣神儿,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偶尔也会想到母亲的祖辈是有名的大喀目。平日里,母亲和村里的其他老人没什么不同,一样干活,一样吃饭睡觉,甚至还会受凉咳嗽。不过,这段时间母亲的表现有些反常,总是天不亮就起炕,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嘴里还念念叨叨地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
那天白熊蒙巴他们几个走了以后,巴勒江母亲一个人在炕上坐了大半天。
第二天天不亮她就一个人骑马出门了,没告诉家里人她要去哪儿。喝早茶的时候,大儿子民京告诉巴勒江,他看见奶奶往草场那边去了。
巴勒江突然意识到机会来了,便跑去母亲屋子里,打算把石头人头抱出来。
石头人头端放在靠墙的木头柜子上面,旁边摆了一支沾血的尖牛角,人头一侧脸上也用血一样的红颜色画了三道斜线。
巴勒江有些犹豫,他不知道那支沾血的牛角和人头上的三道红线是怎么回事儿。他把伸向人头的手慢慢缩回来,心里掠过一丝无名的恐惧。他往后退了两步,从柜子跟前离开。这时候他才发现,在他脚底下有一些奇怪的线条,横七竖八地画在地面上。他突然想起图鲁的话:奶奶在房间里画了一个没有头的人。巴勒江没敢仔细看,三两步就从母亲屋子里跑出来,把门死死关住,生怕有什么东西从后面追出来。
巴勒江心里越来越感觉不安。这些天母亲的举动变得有些异常,怕是又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