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诗会结束,无可置疑,“秦安”是其中风名最盛之人,可那名却不是好名,值此一役,她声名远播,可天下读书人圈子却无她立锥之地。
不过秦玥当然不会在意,她又不想做官,求得自己爽快便是,天天个清高样子,以自我评断他人,她非要抵他们一抵。
“三弟,且慢,可愿坐二哥的车,与二哥同行一遭。”
当百里贞做了诗会结语,众人便纷纷离席。长公主府门前,车马早从停驻之地牵来、准备妥当。秦玥正想和沁悦骑马向侯府赶,却听得身后有人唤她——商子羽,他唤她与他同车同行?哦,天呐~。
“悦儿,你,你先回去。我,我有点事。”
脸一刹那就红了稍许,某人扭捏、犹豫,答应、不答应?到头来终难耐那诱惑,妥妥得见色忘友了,便见她凑到耳旁,结巴地向沁悦吩咐,后者不由瞥瞥嘴,露出了副“原来如此”“鄙夷不屑”的神情,嗤嗤笑上几声,倒也乖乖牵了两匹马走。
“既是二哥相邀,那三弟就却之不恭了。”
怎顾得婢子“鄙弃”?秦玥立即转身笑对商子羽,尽力镇定、矜持,其实心跳得“怦怦”分外强烈,
“好,来,上来。”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辆装饰简单朴素、车厢宽大的马车,却没注意到离他二人不远有一人,眼底的淡淡忧伤、歆羡,那人看他俩的身影隐于车厢里,转身轻步上了另辆马车,
“走吧,回王府。”低沉落寞萦绕话间,那瞬间点亮又很快灰暗下去的眸子似叫天地都为之动容。
“给孤找到这名单上几人,就说孤愿意资助他们科考,助他们在官场一臂之力。”昭王百里玄德在公主府前,从袖间拿出了张纸,交给身边管家,随即不慌不忙上了马车。
三皇子定王百里玄明也是不甘落后,以皇子之尊来诗会就是为了甄别可用之人,倒也让他小有收获,遂向心腹私密吩咐:
“孙耀、吴好道……都是可造之材,给孤尽量拉拢他们,后起之秀若用的好也可成一大助力。”
“是,王爷。小人立即去办。”
……
车轮滚动,在石板路上留下一路车辙印。赶车师父技艺娴熟,马亦好马,车厢制作精巧、减震到位,路又不十分凹凸,因而不算颠簸、平稳行进着。
但看这车厢,装饰简易地一如厢外,宽大倒是宽大,可差不多空无一物,只厚重的帘子隔音、用放物什的小几、灰笨的木板粉白绘青花装点。不过坐着的垫子倒很柔软,茶也好茶、杯也好杯,观商子羽那边一端还叠放着几本书。
虽是这样,却叫秦玥舒适,比之那些分外奢华的车厢不知好上多少。就如商子羽这人,从第一面起便让她觉得安然。
不同于黄钰,哦不,百里玄钰,她那大哥的阳光嘻哈,她喜欢这样的淡泊,或许她骨子里倾向异或她自己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若非这次诗会,倒不知三弟文采斐然,还会写书,箫曲亦吹得极好,绵绵无尽,真叫二哥惊喜。”
开场的是商子羽,他坐得端正、背挺直,毛氅瘫在位上,双腿分的不是很开,双手随意摆放着,直视秦玥,口中说惊喜,语气仍旧平淡。
“二哥真是谬赞了,”然得在意的人夸奖,秦玥不免有些羞赧,便不禁声音低柔几分,
“怎称得文采斐然?安不过是运气罢了。写书也不过是喜欢听故事看故事就想着自己写故事,倒是未想竟至功成。至于萧曲,业余爱好,偶听得那老者吹奏,倒叫我今日占了便宜。”
低柔间不经意回复几分女音,商子羽听得默然片刻,秦玥也是后知后觉方意识不妥,随即大骇,强装镇定对上对面人眼,而后似无意掀开车旁帘看向车外转移注意,只想着以后不能再犯这样低级错误。
“说起三弟这般才能,没于乡野太过可惜,三弟可想过入朝为官?凭你,科举当是手到擒来。”却是商子羽又开口打断沉默。
听在秦玥耳里就叫她一愣了,为官?哈,且不说官场她不喜欢,首先人就不行可好?不过她怕是诗会上表现太甚,有这样一问倒也不怪。
便抚手爽朗大笑起来:“哈,官场那玩意尔虞我诈,怎适合安这样直来直去之人?志在乡野、志在乡野,但求一心舒适。”
“好。”
商子羽听“他”说完轻答了个字,却是笑了,笑得极淡,可就是那极浅的笑意亦让秦玥失神,不由别过脸去不敢看了——皆言女色吸人,男色不一样摄人心魄?
“呵”不知为何,有人这次更是紧随轻笑出声,而后沉稳、磁性,更是首次柔上几分,
“诗会上为何选择犯众怒帮二哥,帮身为,商贾之人的二哥。”那人问。
只那话语所到,似有别样魅力,丝滑的海洋,让秦玥听着,心甘情愿沉浸其间、难以自拔。
“三弟,为何诗会上要替二哥出头。你我,终不过才见几面。”那人再问。
“啊,啊。”秦玥如梦中惊醒,堪堪回神,张着嘴巴不知说些什么,回忆商子羽问的,好半晌才十分郑重道,
“我尊崇二哥,尽管才是几面,可与二哥的生意往来已有几年。心悦诚服于二哥的风采,亦相信二哥的为人。
那些人怎样说我,我可以不在乎,可我绝对不允许他们那样说我在意的人!”
秦玥说得很诚,诚到掌管商家几年、见了各色人等、历经商海风云的商子羽全程直视,透过双眼看人最深的内心,也愣是没寻得丝毫作假之意……心,不禁泛起丝丝涟漪,可也只丝丝。
“二哥,”这边却是话未完,秦玥忽向前倾了倾身,手不自觉轻放在商子羽一手上,感受那手心的凉意,更是动起情来,
“你有你的道,是商人又如何?走自己的路管他们怎么看。每人的坚守不同、价值不同,谁人有资格否定他人的一生?二哥,你很厉害,是真的厉害!因身份而芥蒂之人,不过有眼无珠罢了。”
“你。”
喉间竟是稍稍哽咽,有一人懂他至此,商子羽也不禁动容,他看着这人,可心中生下即有的空虚仍是存在——终“他”也不是所找之人,可他,真的感谢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感谢“他”在诗会上不惜与全场士子为敌也为他出头,这份情谊,他承下了。
“三弟,”商子羽“不经意”抽回了自己的手,这次,换他别过脸去,掀帘看向车外,语间,却是几多真情,
“二哥并非不会那舞文弄墨之事,只是商家已太过鼎盛,树大招风,二哥不欲表现出彩让皇室忌惮。终商贾,身份最低。
然此次三弟会上为二哥与那些士子为敌,二哥十分感动,也很愧疚。下次若还有这样的事,三弟切莫再如此激动、于己不利。
可这份情谊,二哥,铭记在心,以后若有所需,当竭尽全力。”
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一刻,仿佛有轻风,深深拂进了秦玥心间。
“二哥。”她不自觉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