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还愣着干什么。”金霄霄指着自己左手边的一位男子,笑眯眯道:“赶快拿酒去呀。”
那叫做老一的男子看起来似乎比老三、老四都要高一截,白白胖胖,颇有几分养尊处优的富贵相。此时极不情愿地起身,本一脸憋屈,但很快转为笑脸相对,一双胖手来回搓着,道:“小姐,船舱里还有病人叻,饮酒只怕会影响到他休息。”
“不行,我就要喝!”金霄霄大声抗议。
“你们喝便是,我无妨。”凤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担心。他虽是第一次看见老一这人,老一却如此的为他着想,心中不由得一股暖意流过。
但此话一出,明的、暗的,几道目光一齐落在他的脸上,似乎带着淡淡的敌意以及不耐烦。
他勉强干笑两声,不明所以,这是...说错了什么话么......
“快去!”金霄霄两眼一瞪,忍不住催促道。
“是是。”老一一个劲的点头哈腰,就着胖手抹了抹嘴上的油水,认命似的推开椅子,起身,走向门外,这一系列简单的动作看起来却是如此沉重,在走到门口时,忽的嘀咕了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这种言语上的悲愤无奈,竟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老一你说什么!”金霄霄忽然起身喝问,显然是听到了什么。
“没啊。”老一微胖的身躯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吼惊得一震,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扭身笑道:“嘿嘿,大小姐,我是问你今晚打算干几坛?”
“七坛!我两坛,你们一人一坛!”
“好叻!.......好叻!”
说第二句时,声音已渐渐远去了。
“你们...都坐着干嘛,快吃呀!”金霄霄吃饭的姿势确实不太高雅,大手大口,远没有一般的大家闺秀那般举止端庄。但这种所谓的‘粗鲁’却是大部分女人所没有的,她敢说敢做,敢爱敢恨,勇敢到让人惊叹,也很少在乎外人的看法,她嚼完一只蟹腿,吸了吸手指头,皱眉道:“嘶,怎么感觉好辣!”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扭头看着凤,有些尴尬的眯眼笑道:“那个...凤,你粥喝完了没?要不要再盛一碗,厨房里还有很多。”
凤朝她扬了扬碗,笑道:“不必了,你先吃饭。”
木制的大碗里,白色的粥,黄色的参片,红色的枸杞,各种颜色,混为一团,其貌不扬,但滋味却是不错,正冒着丝丝热气。只是凤此时没有什么胃口,才喝了一小碗不到。
“小姐,酒来啦!哎哟!”只见出门没多久的老一很快就回来了,双手端着一张硕大的方形木盘,上面整整齐齐摆着七大坛酒,远远的,还能听到酒坛间的撞击声,以及酒水的晃荡声。
“你姥姥的快拿走啊,想累死我啊!”老一先是对着老三、老四摆着一副臭脸,简直比收债的还凶,但是一转过脸,面对金霄霄时,那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便露了出来,喜道:“大小姐,这是你的两坛,小心拿。”
“变色龙。”老三老四这回倒是站在了同一战线上,齐声嘀咕道。
“唉我说你们两个臭...”老一顿时两眼一横,腾出一只手来,作势就要敲二人的脑袋。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金霄霄用筷子率先剔开坛口上的油纸,将鼻尖探进去,轻轻嗅了嗅,意犹未尽地叹道:“哇,好香啊。兄弟们,来,喝酒吧!”
“是是是。”五人点头如捣蒜,一个接一个的剔开了油纸,香醇的酒香登时飘了出来,充满着整个房间。
这酒的确是好酒,芳香四溢,悠久不散,应该有不少年月了。连凤都不禁沉醉在这阵酒香里,眯着眼,身心都放松了不少。
“来!在下先喝为敬!”金霄霄扑哧一笑,学着那些江湖好汉的模样,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酒坛子,又是一阵狂嗅,最后才抿了一小口。
“嘶,好辣好辣!”她立刻张开嘴,吐出粉红的香舌,舌尖像蛇一般地扭动,这样还不算,两只手掌简直成了扇子,在自己的嘴边飞快地扇着风!
“怎么变得这么辣了。”金霄霄愁眉不展的看着怀中的酒坛子,就像是一条贪吃的小猫遇到了刺猬,想吃它,却没有一丁点办法。
“嘿嘿,大小姐,酒其实还是以前的酒。”老一笑眯眯地将酒倒在碗中,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大口,挑眼看着金霄霄。他并未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酒未变,是你的酒量差了。
“哼!”金霄霄气鼓鼓地卷起长袖,重新拿起酒,赌气似的说道:“我还偏不信了。”
“唉,大...大小姐。”老一以及其余四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阻挡,个个微笑劝阻:“这酒其实一点都不好喝。我们吃鱼,鱼好吃。”
“吃鱼怎么能不喝酒!”只见金霄霄推开那几双手,举起酒碗,雪白的喉管一阵滚动,咕隆咕隆进酒声在喉管里响个不停!这一回,她只怕喝了一半有多。
好气魄!连凤看了也不禁暗地为她喝彩,这个女子,果然非一般的要强!
但当她放下酒坛时,凤却察觉有些不大对劲。金霄霄的脸竟红的像是三月的桃花,一直从耳根红到了脖子上,她有些笨拙地用手背擦拭着嘴角的酒水,不时发出‘嗯哼’、‘嗯哈’的痴笑。
这...不是醉酒的征兆么?
“哈哈...你们,你们怎么还不喝?”金霄霄一手扶腮,另一手指着几人说道。
“喝,我们喝。”五个人,动作如出一辙,利落地干了一碗。
“好...我怎么感觉好热啊。呵呵。”金霄霄忽然伸出手,就要剥下两肩上的衣服,一双眼睛半眯着,嘴角含笑,只怕她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唉,别别别!”五个人,十双手,一边飞快地按住她的手,一边将她的衣领整理好。
此时,凤注意到他们的额角已有汗珠冒出。
他已有了新的预感,莫非他们五个人不愿意金霄霄喝酒的真正原因是......
“不行。还是好热啊。”金霄霄半眯眼,嘟囔着,然而还没等她再次抬起手,老一等五人便抢先将她摁了下去,齐声安慰道:“忍一下,忍一下。”
“要不你唱歌吧。”
也不知是谁插嘴了一句。
然而就这么简单的六个字,令凤这个局外人也能感觉到气氛陡然的变化,除了老三惊恐地捂住嘴外,其余四人皆扑通坐了下去,面如土灰,双目失神,仿佛被当场判了死刑的囚犯。
“好呀好呀。我早就想唱歌了。哈哈。”金霄霄登时像醒过来了一般,笑着,跳着,手舞足踏,“好像好久没给你们唱过歌了...啦啦啦。”
可她笑的越开心,另外五个男人的脸色就变得越发难看,脸上的筋肉一抖一抖地抽搐着,就差没有口吐白沫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这...凤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再三阻止金霄霄喝酒,而金霄霄要唱歌时,他们又为何像大劫临头一般。因为金霄霄一喝酒就会醉,喝醉后就会想唱歌,唱起歌来...”
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撕心裂肺!’
若不是因为凤的手常年握剑,比一般人都要稳得多,只怕手中的碗早已掉了。
但饶是如此,他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而金霄霄依然乐在其中,越唱越带劲,‘欢乐’的歌声在船舱内纵横!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可惜了......这么好的诗词!
在凤的印象里,唱歌本是件极美好的事情。想想那俏皮的女子婉转歌唱,翩翩起舞,逸态横生,浓姿百出,不失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引人入胜,历来为男女老少所喜爱。
但此时,他对唱歌所有的美好印象都产生了质疑,若不是因为身体有恙,行动不便,他只怕早就揭开窗子跳水了。
那不知是陶醉在酒中还是在自己歌声中的女子,正围着桌子走着圈,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挥舞着,却完全没有女人莺歌燕舞时的美妙,不是碰到老三的脸,就是打中了老一的后脑勺。
她脸上的酒色因为兴奋变得更加红了,两团红晕令她看起来更加出众,火红的嘴唇像是两瓣花朵,吞吐着艳丽的气息,但从她口中唱出来的歌,怎么就这么催人泪下呢......
再看老一他们,如此生龙活虎的五个大男人,此时却只能相互安慰,靠酒水来麻醉自己,仿佛只有这样,他们所受的痛苦才能轻一些。
幸好歌唱声仅仅持续了半个时辰,否则他们之中谁也不能担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歌声渐渐歇了,金霄霄仿佛也唱累了一般,瘫在椅子上,痴痴地笑着,喃喃道:“本姑娘的歌,唱的怎么样?看把你们一个个陶醉的...一群不中用的猪...哈哈。”
等金霄霄的说话声也停止时,船舱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此刻,无声胜有声。
包括凤在内的六个男人,眼波转动,彼此间靠眼神交流着,仿佛有一种劫后余生、久别重逢的喜悦:兄弟,我们还活着,太好了...
若非场合不对,他们恨不得各自抱着痛哭一场,任凭自己涕泗横流...
趁着这空档,老一几人都打着要休息的借口先后离开了,船舱中就剩下凤与金霄霄两人。
空中的气氛变得有些闷热,凤将窗格开了一线,河面上柔柔的风吹进来,让人感觉更舒适了些。
“呵呵。”金霄霄放下酒坛,揉了揉惺忪半醉的眼睛,踉跄着走了过来,在床头站定,又软软地靠下。许是没注意,她柔软的身躯竟压在了他的脚踝上。
凤不动声色地将压在她身下的脚挪了挪,挪到了床的另一边。
他在床头,她就坐在床尾,她看着他,眼光是如此的灼热。这种灼热令他感到有些尴尬与不安,他不愿与之对视,连目光也挪向了别处。
他没有发现,就在他转移视线的那一刻,对面人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难以自控的刺痛。
这痛一闪而过,在昏黄的灯光与渐渐黯淡的夜色下,任何人也注意不到。
“你以为本姑娘喝醉了吗?”微风袅袅,被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灯光洒在金霄霄红扑扑的脸蛋上,忽明忽暗,为她添了几分神秘感,“我是故意装成这种喝醉的样子。”
“那你为何要装醉呢?”凤淡淡问道。
“因为我一醉了他们就会走呀。”金霄霄调皮地咧嘴笑着,有种胜利过后的得意洋洋。
“哦。”凤怔了怔,尽量去避开这个话题,虽然他心里有些好奇,想问她:你为什么想他们走?
但毕竟还是忍住了,因为他大概已猜出了结果,只差听她亲口说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