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往事如烟
殷凌的眸底有一丝的悲哀,淡淡的,如风掠过,却不曾从她心底离开。
往事如烟,灰暗的,不想记忆。
为什么要出现呢?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之后。看着那个气红了眼的少年,殷凌只觉身心皆疲惫不堪:这个自己从来不曾当作家人的继弟,的确有着出类拔萃的容貌,却无法撼动她内心一丝一毫的柔软。因为他酷似继母的外表,只是一再地提醒自己,她和妈妈是被怎样的人所背叛。
有些事情,她不可能放开,更无法原谅,只是懒得浪费时间去憎去恨。因此,只能选择逃避和遗忘。
她已经如此退让,可为什么他们还不肯放过自己?难道做错了事,不用负责,还想得到一切?人怎能贪婪至此?
“你走吧。”殷凌闭了闭眼,吞下不断涌起的酸涩,嘴角却难以抑制地挂上了悲伤的微笑,“傅奕,他是你的爸爸,不是我的。”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知道爸爸他有多想你么,你知道他一直念叨着你么!你能考上Z大,他有多为你骄傲,你到底知不知道!”傅奕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仿佛无法相信有人能绝情如厮,他终于再忍不住激动地冲了上来,却被宫子眼疾手快地断了下来。
“别碰她!”宫子扯着矮自己一截的傅奕,脸上再不见往日的笑容,那森冷的表情宛若地狱阎罗,冷得让人心寒彻骨,“小鬼,你闹够了没!我这个人不太喜欢重复说过的话,别再让我说第三次!”
“放手!”傅奕虽然很害怕,但心里那股气憋得他不吐不快,他恶狠狠地瞪着殷凌,“你这样算什么?你能不能有点良心!他是你爸爸啊,是你血脉相承的亲生父亲!你简直任性的不可救药,你妈妈已经死了!死!了!她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只会唾……”
“啪!”一个脆生生的巴掌,打偏了傅奕姣美的脸,也打断了他未能说完的话。红艳艳的掌印深深地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仿佛五道红色的烙印,直直刺进他的心。
他惊愕地扭头,呆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殷凌那仿佛全身浴火的姿态。此刻的她就如同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生,愤怒仿佛着了火,那双圆睁的眸子里,尽是狰狞的恶毒。
假如真能用眼杀人,傅奕相信自己早已碎尸万段。他忍不住地颤抖,双腿无力,眼睛仿佛着了魔似的,根本离不开她,连宫子松开了手,他都没有发现。
“你知道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凭什么站在这里,用一副正义使者的姿态,污蔑批判我?”殷凌用更为缓慢的语速,一字一顿地逼迫着他,那股摄人的压力,让人连呼吸都觉费力,“你不过是被保护得好好的大少爷,在璀璨的谎言里过着自以为幸福美满的生活罢了。”
“你、给、我、听、好、了——不要我的人,是他!”殷凌凶狠的表情有着刻骨的伤痕,每个字都仿佛在割剜着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是他背弃了我和妈妈,是他没有半点人性的不留余地!是他,亲、手、将、我、逐出家门的!”
“不……不可能的。”傅奕虚弱地反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那内里如海浪般汹涌的情感,让他恐惧不安。他突然开始后悔,或许打一开始,就不该叫住她的……
“不可能?哈,天杀的不可能!”殷凌掐着他的下巴,用力逼迫他对着自己的眼睛,怒目如同烈焰,燃烧着他逐渐薄弱的意志,“为我骄傲?那是因为我考上了Z大,可以成为他炫耀的资本!我离家的前两年他会想我?不,根本不会!他只会觉得我丢了他的面子,我不孝,不配做他的孩子!”
“当然,我也不屑,我比他更憎恨我和他有血缘这个事实!”殷凌突然笑了,笑得凄厉,“你不是很正义么,你不是很伟大么,那你告诉我,这个靠着我母亲一天工作16个小时,吃了十年萝卜干配白饭,甚至靠卖血来支持他留学生活的男人,在为他付出了一生的女人躺在病床上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时候,一边嫌弃她因为过度劳累而老化的容貌,一边和你那看似端庄的母亲,无耻地在床上打滚的行为,又叫什么?你有像这样义正言辞地指正过他么?还是你的正义,从来都只放在不能按照你的意愿做事的人?”
“你……撒谎……”傅奕圆睁了眸子,绝不相信他崇拜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我比你还希望这是谎言!”殷凌用力地掐着他,根本不管自己的动作有多粗鲁,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傅奕,那瞬间的恨意如同飓风,将他脆弱的固执冲得七零八落,“你不是很能说么?怎么不说了?哦,对了,还有你那个号称成功女士的伟大母亲,迫不及待地爬上我妈妈的床,和别人老公苟合的行为,又叫什么?”
“你真是幸福。”殷凌甩开手,冷冷地看着惊慌失措的傅奕,用着极度不屑的口吻,将他最后的信念一并毁灭,“你不用在母亲临死之前,不用在自己生日那天,亲眼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叛,亲耳听着他对母亲的侮辱,你还可以占有别人的父亲,得意忘形地在这里自以为是地批驳别人不孝!”
“殷殷,够了,别说了。”宫子紧紧地将殷凌抱入自己的怀里,低下的头颅贴着她的太阳穴,声音略带哽咽。他的心,很痛,很痛……
“为什么不说?”殷凌冷笑着,“不是要比比谁更有理么?我都没有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居然还有理由说我的不是?傅奕,你知道我最恨那对奸夫****什么吗?我最恨这对狗男女当了****还要立牌坊,居然借着我妈妈的死讯,来合理他们的关系。你告诉我,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无耻?你告诉我,这么无耻的人到底算什么!”
“他们明明……在我妈妈死的那天,还搞在一起……我不过说他对不起我妈,我不过说了事实,他居然打我……”殷凌终于流出泪来,一滴滴的,如雨而落。
“别说了,别说了!”童撤伸手遮着她的面容,眼泪不停地流着,她知道殷殷最要面子了,不管多么痛苦都不在人前落泪的。
“是他不要我的,是他对不起我们……”殷凌像失了魂似的不断地喃喃重复,她不敢看也不想看别人的目光,不管是同情,还是苛责,她都受不了……
她有她的骄傲,她根本不想哭,更不想在大街上表演这无聊的现实剧。但她忍不住,谁都不可以说她不孝!她已经拼了命地孝顺了,即便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疼,她也会在母亲的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的微笑,努力为父亲的一再缺席编撰着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谎言。
她做不了再多了……那亲眼目睹的刺痛,这一生她都无法忘记。殷凌捂着心口,仿佛感觉到那里泊泊流出的鲜血。这样的事情,为什么要轮到她的头上?
她从来没有幻想过富贵,只希望和家人快快乐乐地过日子。这样的愿望,真的有那么奢侈么?
她曾经那样彻底的穷过,连餐桌上有碗红烧肉都可以让她兴奋一整个礼拜。可那时候的她,真的很幸福,只要抬起脸,就可以看到真心爱护她的家人。
钱,根本就买不到快乐……
殷凌抬起脸,对着怔在原地的室友们微笑,苍凉的,疼痛的,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哀:“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先走了。”
她转过身,背脊依然挺直,然而在冬日凛冽的寒风中,却显得那样纤细,那样孤寂。
那天之后,殷凌一直没有回宿舍,她一直抱着膝盖躲在房间里,傻傻地看着日升日落。宫子一直在她的身边,和三年前一样,沉默安静,却不曾离开。她没有傻得作践自己,有饭照常吃,尽管胃口不太好;有觉照常睡,纵使总是辗转难安。偶尔也会看一看书,做一做那天买的高数习题,在遇到困境的时候,可怜兮兮地看着宫子,无声的央求着他的指导。
他们好像回到了三年前,那些酸涩而孤寂的日子,彼此拥抱,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晚上睡觉的时候,宫子会紧紧抓着她的手,仿佛害怕她会被恐怖的夜鬼抓走。殷凌突然想起他们之所以会同床共枕,是因为三年前自己,常常做噩梦,凄厉的尖叫,然后在恐惧中醒来。然而每当她睁开眼的时候,总会看到那时总喜欢板着张冷冷淡淡的脸的宫子,站在自己的床边,睁着一双担忧的眸子,深深地看着自己。然后他会爬上她的床,握着她的手,整夜,整夜。
殷凌伸手抚过宫子紧绷的面容,突然笑了,淡淡的,如丁香花开:“小少爷,我有好久没看到你这张死人脸了呢。”
宫子有些羞窘,别开眼去,却没有挣脱她的抚触,略略粗糙的指尖轻轻刮擦着肌肤,引起一阵轻颤。他闭了闭眼睛,压下内心涌起的种种情感,最后才带着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问:“你喜欢萧珞什么?”
殷凌一怔,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紧得像要把自己捏碎。半晌,她才垂下眼眸,淡淡地说:“或许,是那份单纯的执着吧,我也不知道……”
宫子转过脸,灰暗的夜空中,惟有他望着她的眼眸,晶亮如星:“你想要他吗?”
殷凌低低地笑了,悠扬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掀起淡淡的波纹。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久久才吐出一句:“不要。不完整的男人,我不要。”
宫子轻轻地支起身体,看着她平静如水的面容,轻轻地在她额头落下了深深的一吻:“殷殷,你会幸福,很幸福、很幸福的。”
殷凌闭上眼,一滴透明的晶莹顺着眼角,慢慢滑落。
今夜的306,依旧低压。童撤遥遥看着斜对面空空的床铺,心里一痛。这些天,她们都过得很不好,什么事都意兴阑珊,连一向热闹的夜谈会也变得沉重而寂静。
常常走廊上一响起脚步声,她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望向宿舍门。那种既期待又犹豫的心情,将她们折磨的寝食难安。童撤知道,其实她们都很害怕,害怕看到殷凌,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那些沉重的往事,那些撕心的感觉,不曾参与其中的她们,有心无力。
若非李茜和吴夏雪有在考试的时候,看到殷凌匆匆出现又匆匆离开。或许她们都会胡思乱想地以为她出了事。童撤知道那种看到后松了口气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如释重负。她只是听到她们提及,都觉得心中的重石卸下了一半。
凝望着苍白的天花板许久,童撤突然抱着枕头坐起身,对一旁正背书的李茜说道:“你们明天下午考高数是不是?”
李茜被她吓了一跳,许久才点了点头,说:“怎么了?”
童撤沉思了下,然后下定决心说道:“我去堵她。”
吴夏雪从书中抬起头,直视着一脸认真的童撤:“可是你明天也有考试吧?”
童撤按了按太阳穴,有些无力,也有些无奈:“我明天考马哲,应该能提前交卷,赶去你们那里应该来得及。殷殷考数学绝不可能提早交卷,除非她打算放弃。”
吴夏雪想起殷凌连蒙带猜外加小作弊,也只能勉强拿到38分的期中考成绩,不由汗滴,认同了童撤的观点。只是她不能不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可是,你打算怎么说?”
童撤沉默了下,淡淡地说道:“或许,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是最好的。但是那样太虚伪了,殷殷不是会自欺欺人的人。如果她是,就不会离开家,也不会那么痛苦了。”
李茜惊讶地看着她,一脸不敢置信地喃喃:“难道……你打算打破沙锅问到底?”
童撤没有说话,只是苦笑,还有什么可以问的?殷凌早已经说得太过清楚……
只是童撤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会有一个人跟她有同样的想法。急匆匆地跑到考场外,她意外地看到了那个冷淡的身影,依旧不冷不热地做着自己的事——优雅靠在墙边看着书。
若非他的这番举动和因地制宜实在扯不上半点关系,童撤真会以为这只是一个诡异的巧合。皱了皱眉头,她讪笑着抬起头,看着尴尬地躲避自己视线的萧珞:“校草,你……”抽风了么?
萧珞清了清嗓子,似乎想要说什么,结果却只是别开视线,装作更加努力地看书。可看来看去,始终都是这一页。
童撤瞄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嘴角忍不住的,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殷殷,你会高兴吗?相信完全没有半点情报的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只不过……应该扑空了好多回了吧……
萧珞,真是一个比谁都笨拙,却很单纯的家伙。她以前怎么会认为他很成熟又很万能呢?看来还是殷殷这家伙犀利,一眼就看穿了这只纸老虎!童撤偷笑着转过身,假装若无其事,不去戳穿他的体贴。
知道关心殷殷的人还有他,童撤的心情一下好了起来,一扫连日来的沉重和烦躁,甚至开始轻哼着不成调的歌。在考试即将结束时,她不很意外的,看到了姗姗来迟的宫子。
眼尖地瞄到了宫子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童撤佩服地看着他脸上自然浮现出的笑容,亲切依旧,仿佛他们的出现,理所当然。若非早有怀疑,她大概也会以为刚才的惊鸿一瞥,不过是自己回首时的错觉。
宫子利落地走到他们身边,和萧珞淡淡地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头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童撤:“小朋友,你这么看着我……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熟悉到骨子里的耍宝,让她不由出声挑衅:“小少爷,假如我真的爱上了你,你还能这样笑么?”
宫子一怔,随即怀抱着自己退后三步,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真的要上我?”
童撤再也忍不住的轻笑出声,她再确定不过了:这个小小的男生,远比他们更有城府。只是她对此并不反感,或许是因为她已太清楚的知道——
他喜欢殷凌,很深、很深的恋慕着那个倔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