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玙璠拉着她跑到两人都快断了气,又确定了没有人追上来,才肯停下脚步。
东陵叆一停下便手脚酸软地倒了地,喘着粗气擦着汗问道:“为什么、为什、官兵、不向、官兵、求救、”
东陵玙璠也没了气力,依着她坐下来,匀了口气回答道:“我只要露面,就会被射杀,官兵、护不了我的、”
“那你明知道有人要你的命,你还、还这样高调地出现在王都!”
“呵。玙璠要是贪生怕死,也就不会来了。”他歇了口气,“世子邀我进都,为的就是以我的影响力渲染读书人,我既要来,当然要众人皆知,否则意义何在?只是没想到他们下手会这么快,我与世子都以为,他们会在三天后的文坛比武上杀我,以震慑百姓士子……不过幸好世子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住在那间客栈,你我如何跑得掉。”
客栈?东陵叆的体力恢复了些,想到——对啊,那间客栈后靠宫墙,后门隐蔽小路直通城门,的确是不宜敌人埋伏而易我方逃跑的部署。可——东陵叆仍有不解:“世子既然这样器重你,为什么不派人来保护你呢?”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你为他卖命,他到头来还不只是利用你、置你的身家性命于不顾!”
“你知道什么!”东陵玙璠似是怒火上来,只要听到污蔑世子的言论,他总是无法淡而处之,“世子殿下周身眼线满布,挡他亲政之人阴险狡诈,他若派人来护我,反倒令那些人有机可趁!”
“哼……总之你就是有话替他辩解……”东陵叆见他气恼,不敢再多说,只是小声嘀咕道。可心里却对这个东陵玙璠有三分敬佩的。他为国为民之心,襄助世子之心,可谓皎如日月,令凡人自惭形秽。她虽对世子为人如何有所保留,但对这个忠心赤胆的东陵玙璠已彻底放下了成见。
“休息好了吗?我们不能在这儿呆着,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才行。”东陵玙璠起了身,伸手搭了一把仍旧累得像滩泥的东陵叆。
“躲哪儿啊。你都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的世子殿下也不派人来救你啊,还要躲躲藏藏。”她站起来,拍拍跑得酸痛的小腿肚,“再说,我干嘛跟你一起躲呀,我又不是世子的人,他们又不会杀——哎哟——”
话还未说完,东陵玙璠忽然扑倒她,她一惊,才要叫喊,却看见自己身前稳稳插入土里的一支箭。她吓得出了一脑门的汗,听见东陵玙璠的声音低低的传来:“你以为你还脱的了身吗,他们抓了你,照样格杀勿论。”说完拽起她,果断地往路旁山坡一跃,两人双双滚下了山坡。
身后追击的黑衣人见人跳下了山坡,不便追赶,迅速绕道往山坡底下搜索。
而东陵二人一路由坡上滚下来,被树枝丫子刮得四处是伤,东陵叆疼得叽喳乱喊,挣扎着站起来时,还发现自己的脚踝被扭断了。她疼得一屁股又坐回湿土地上,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怎么这么倒霉啊!我可没想过跟你说几句话会招来杀身之祸——疼死我了!”
东陵玙璠虽然也疼,但看着哭起鼻子来的东陵叆却笑了:“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受这点伤还哭起来了。”
“我——”东陵叆才要回嘴,打量一番自己之后却又觉得无话可回,只得哑巴吃黄连,闷声闷气地懒得做声了。
东陵玙璠细心地替她检查了受伤的脚踝,道:“应该是断了。我背你走吧,若不赶紧走,又会被他们追上来。”说完,蹲下身来。
东陵叆看看他还算宽阔的后背,又看看自己伤得不轻的脚踝,犹犹豫豫地攀上了他的背。他也混身是伤,但背起东陵叆时却没有丝毫的颤巍,东陵叆心想,这个白面书生力气还挺大的嘛,于是更放心地趴在他的背上,顺便把自己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走离了坡脚,东陵叆又忍不住问:“还要走多久?我们一直这样被人追着,难道要逃回东陵城吗?”话说完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他还不知道自己也是东陵人!
东陵玙璠不知是疲惫还是心思挂在别的事情上的缘故,并没有听出话里的信息,回答道:“我与世子约在城外三里一处偏僻的小庙见面,知我出了事,他必定在那里等我。”
世子……?那他们现在是要去见世子吗?!东陵叆忽然紧张了起来——她要去见那个世子了!那个能够掌握、摆弄东陵城命运的世子!
见她没有回应,东陵玙璠又道:“你放心,你今日疑责世子殿下的那些话我不会告诉他的。各家之间,观点相左,是常有的事情。”
东陵叆却嗤笑这话,道:“你心目中的世子不是明君么?难道容忍不了与自己不同的政见?”
玙璠道:“你那些话,是政见不错,更是对世子殿下人格的侮辱,莫说他是一国世子,身份尊贵,哪怕只是个芝麻小官,被你个黄毛小子如此攻击,难道还要隐忍吗?”
“……哼。”他辩驳起别人来,总是头头是道。东陵叆不再争辩,反正也说不过,何必浪费精神。要是欧阳先生在就好了,定能予以还击,说得你这小子哑口无言。不过……就此看来,这个东陵玙璠对世子也非一味愚忠蒙昧了双眼,他也晓得君臣之道,晓得把握世子的脾气秉性,晓得他要辅佐君王,除却忠、胆,更须智慧。
“伴君如伴虎”,可他还是要“伴”——你心中,当真是抛开一切,只为救出水吗?——东陵叆看着他被树枝刮破的衣裳、划拉开的伤口,忽然莫名起敬。
她正思绪打结,忽然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追兵?——她后背一凉,僵硬地转过头去看,却只见树木丛生,不见人影。难道是自己杯弓蛇影了?她舒了一口气,才准备趴回去,东陵玙璠却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她也摔了下来,等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小腿正中一箭,鲜血直流。
“快走!”还不等她询问他伤势,他便拼尽力气推开她,要她快走。
东陵叆愣在一旁,看看他,又看看后头冲上来的黑衣人,无神无助,又哭了起来:“我怎么走啊!我不能一个人走啊!他们会杀了你的!”要不是我挑衅你与你论辩,要不是我掀起风波,那些人便不会急于下手,你便不会陷入如此境地——她爬过去,搀起他,“要走一起走!”
可两人如何跑得过那些武功高强的黑衣人!才走两步,便被团团围住,东陵叆吓直了眼,东陵玙璠将她掩在身后,与其对峙。
那些杀手,冷面无情,出手狠毒,招招要命。东陵二人躲闪了几个回合,眼看便要撑不住了,却不知哪里又来了一拨黑衣人,挡下刺向东陵玙璠的剑,逼退敌人。场面混乱血腥,东陵玙璠一时也弄不清楚到底何人才是敌何人才是友,他抓紧东陵叆,趁着双方都不留意,赶紧逃走。
只要见到世子,一切便安稳了——他带着东陵叆,朝约定地点奔去。他不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批杀手,尾随而行,不动声色。
行走没多远,便到了约定的那座破庙,东陵玙璠遥遥一眼,便看见世子站在庙堂内,内心欣喜,拉着东陵叆才要进庙,身后的杀手忽然蜂拥而至,却非取他二人性命,而是直逼庙堂。
“不好!”东陵玙璠恍然明白了过来,“中计了!”这些人的最终目的,是世子!他顾不得许多,也不管自己不过一介书生手无缚鸡,立刻冲上去护卫世子。东陵叆站在他身后,根本来不及阻拦。 她也要跟上去,却看见庙堂内忽然撒下弥天之网,将那群杀手尽数逮住,又从天而降十几名黑衣人,与其对抗。可不过多会儿,网便被挣破,杀手们虽伤亡一半,但战斗力仍强,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东陵叆正瞠目结舌间,该死的笨蛋东陵玙璠竟被挟持做了人质!她惊吓间,脱口便对黑衣人喊了出来:“别打了!那是东陵玙璠!伤了他世子殿下会要你们的命的!”
围攻杀手的黑衣人果然住了手,东陵叆松了一口气——这些人果然是世子的手下,这个庙,果然是世子下的一个套!东陵玙璠啊东陵玙璠,你没命地要保护他,可知别人与那些杀手一样,只把你当饵!
“蠢货!”她暗骂一句,站到世子人马的一边,与黑衣人对峙,“他、他是世子殿下最器重的人……你们……你们……”她吞吐着,却抬眼看到矮墙外似乎有人影攒动,再看身边的人,似乎胸有成竹。她明白过来,世子的援兵到了。“你们留着他的命,便可要挟世子现身!你们不要冲动,我保证——世子一定会出现——!”
话音刚落,把持着东陵玙璠的杀手便被一箭射杀,他迅速闪开,脱离了掌控。两方的人马又打斗了起来,不过世子援兵已到,这些残兵根本应付不了,没了先前的杀气与霸气,边打边退,以求逃逸。
东陵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玙璠站到她身边,称赞道:“先前倒是我小瞧了你,小兄弟好胆识。”
东陵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只是比你多一个心眼!你是缺、心、眼!”
“我怎么……”
“你看到没有?近卫军、假世子、兜网、援兵!这就是个精心布的局啊!你这只饵被人吃了都不知道!你还要替你的世子殿下辩解吗?你蠢就算了,还要搭上我的命!”她越说越气,越说越委屈,满身是伤,浑身血气,她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哎,你这个小兄弟,怎么如此爱哭呢。”他拿手帕替她擦脸,哪怕她依旧对世子殿下出言不逊,他也不追究不辩驳了,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气愤,只是觉得,自己真的是连累了这个小兄弟。又想起她方才三番两次相救,便更加内疚。
她还来不及回嘴,留下来保护他二人的近卫军便恭敬道:“世子殿下有请东陵先生。”
东陵玙璠看了她一眼,又看了近卫军一眼,道:“这位小兄弟与我同住一间客栈,烦劳各位好生送回,好生保护。”
东陵叆一听,慌了,她就是为了面见世子才惹出这么多事的,怎么能让眼前这么好的机会溜掉!她心急地抓住东陵玙璠的袖口,快语道:“我也去!”
玙璠一愣,看着她心急的面孔,以为她是害怕,小声道:“你别担心,这些近卫军会保护好你的。”
东陵叆却抓得更紧,想了想,也把声音压低道:“你不是说世子身边眼线满布,你怎么知道这些人不是安插进来的坏人!”
“……”他一听,也觉这话有道理,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东陵叆见这话有效,立刻拉过来东陵玙璠附耳说道:“搞不好这几个人……就是要把你带走杀了呢——”
“先生请放心,我等是世子贴身侍卫,绝非歹人。”还不及东陵玙璠说话,为首的黑衣人却接话道,“在下东宫近卫长诸葛良迎,这是令牌。”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块牌来,递予东陵玙璠。
东陵叆瞥了那人一眼——耳朵这么好使!又看看那块令牌,金镶玉,不像是假的。
东陵玙璠也像是放了心,将东西交还给诸葛良迎,做了一揖。
诸葛良迎又道:“还请先生尽快上路,不要让世子殿下久等。”
东陵玙璠点点头,才要走,却被东陵叆拽住,他看她眼神凄切恳求,又看良迎兄铁面无情,不禁两面为难。
诸葛良迎道:“世子殿下只见先生一人,还请这位——不要多做纠缠。”
“……我……!”东陵叆被这个冷面孔说得语塞,更见不得他一副冠冕堂皇规矩比天大的样子,赌气道,“有令牌又怎么样!谁知道是不是杀了真正的近卫军夺来的!就算你是真的,那其他人呢?”
“……”诸葛良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东宫近卫军,令牌与人同在,绝不会发生姑娘所说的那种情况。”
“那可不一定……什、什么姑娘——”东陵叆被他一眼识破,羞愧又尴尬,脸红到了脖子根。
东陵玙璠却没有听出什么,反倒安慰她道:“小兄弟,你就相信他的话吧。东宫近卫军的名号,我也是有所耳闻的,绝不会有纰漏。你先跟着他们回客栈,等我见完世子殿下回来,还欠你一杯救命之恩的酒呢!”说完不便多做逗留,跟着诸葛良迎上了马。
东陵叆还要追上去,却被剩下的近卫军死死地拦了下来。想到煮熟的鸭子都飞了,她便气恼不过,但生了半晌闷气,却也想不出别的法子。
她恨恨地冲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骂了诸葛良迎几句,转过头来对剩下的那几个近卫军道:“你们几个谁背我回去啊?我脚伤了不能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