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区,已是午夜,属于这个城市的繁华热闹已慢慢褪去。
江河倚在她怀里已然睡得极熟,脸上犹挂着两行泪痕。佳音拿纸巾替他轻轻拭净,暗暗叹了口气问:“那么,你明天来接他吗?”
“好。”
正要下车,却听得邝修河问:“我是个很失败的父亲吗?”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他的声音听上去那么疲惫那么苦涩又那么无可奈何。
“你不知道,我其实有多爱他,他刚出生,我从医生手里接过他,心里面那种狂喜和震动;他一天天长大,变得越来越强壮越来越圆润越来越可爱,我只觉得他是上天赐予我最美好最神奇的礼物……我曾经多么爱他,只想永远抱着他,亲他,爱他……他怎么会觉得我不爱他?”
那是一段怎样的过去?佳音没有亲历,只能依稀体会。
江河的心结结于他三岁多的时候,时方夏回来了。
她背着邝家和江河见面,带他去玩,陪他聊天,逗他开心。在此之前的江河一直是由保姆带着,邝修河远在国外,而邝老夫妇忙于事业,他还在襁褓的时候父母离异,一个远走,另一个出国,家庭的温暖于他而言,太遥远也太陌生。
等到邝湖山夫妇发现时方夏的存在的时候,江河已经对她产生了很深的依恋,这是邝老爷子绝对也是不可能容忍的事实。
他用尽办法赶走了时方夏,却伤害了江河。
江河至今记得甚至深为惊恐的就是那一幕,邝湖山命令人把时方夏强拉出去,冷冷地对她说:“你要是敢再出现,我就能让你永远消失。”
江河那时候还不知道永远消失是什么意思,但是爷爷的冷酷确实刺激到了他。江河哭骂打闹都没有再唤回时方夏,反而换回的是邝湖山冷漠的家法。
对一个孩子,一个三岁多正希望偎在妈妈臂弯里的孩子,邝湖山用了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一种方法——打和禁闭。
效果很明显,对黑暗和疼痛的恐惧让江河至少从表面上不再提及时方夏,也不再闹着要妈妈,他变得爱撒谎,叛逆,坏脾气,还很顽固。
他认定了一家人都是赶走时方夏的原凶,对谁都抱着三分恶意。等得邝修河回国时,他已经无力扭转江河的这种认知,他亲近一切和时方夏年龄相似的女性——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他特别依恋韩佳音,并且在有一段时间误会她是时方夏的真正原因。
去年之所以带他出国,是因当年被邝湖山安排出国的时方夏又回来了,而且,三年后的她已经是国际上一家知名公司的区域代理。
为了免去纷争,也为了避免给江河带来再度伤害,扭不过邝湖山,邝修河只好同意他带着江河去了国外。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江河并不领情,他拒绝国外的生活拒绝得很彻底——挑剔饭菜、水、家具、使用的玩具和家庭教师,挑剔一切他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最令人头痛的是他拒绝学英语。
“韩佳音,”邝修河长叹一口气,问,“告诉我,怎样才可以让他知道我爱他?”
“找回他的妈妈。”韩佳音轻抚着江河柔软的头发,低声但坚定地说,“每个孩子都应该拥有父母完整的爱。”
邝修河好像一时无法味韩佳音的意思,好半天才喃喃如耳语般地说:“他的妈妈么……你不能做他的妈妈么?”
“你说什么?”佳音心下一跳,受惊似地看着邝修河。
后者面上显出奇怪的神情,欲言又止,停了会才苦笑着说:“也许你说得对。”
佳音一时释然,也许是自己听错了吧?他刚才的话更像是自己夜半听到的梦呓,因而笑笑说:“慢慢来吧,只要用心,他一定会明白的。”
邝修河闻言微微一笑,他和江河有着一样漆黑的眼睛,幽深如海,笑起来却又明亮如星,仿佛有一串流动的水银,在其间闪闪烁烁。
“韩佳音,”他低沉的声音像是染上某种魔力,使得佳音听到自己的名字在他舌尖流转常常忍不住心下一颤,“认识你,我很高兴。”
一句很平常的客套语,用在寻常见面的人之间那是礼貌,而在此时听到,韩佳音只觉心头涌起一阵凄然的甜蜜,带着某种神秘的芬芳和无限缠绻的忧伤。
一大早,韩佳音被电话吵醒的时候,还在做梦,江河八爪鱼似地缠在她身上,压得她半边胳膊麻麻地疼。
用余下一只手小心把江河扒开,伸长手接过电话,却不想竟是邝修河。
“睡醒了?”
佳音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睡过头了,一看钟也才堪堪六点,不由得苦笑,要接人走也不用这么早吧?
“江河还没醒呢。”
“我知道……就是想问你,我现在开始做个好爸爸算不算太晚?”
佳音暗叹,这个邝修河越来越让她觉得陌生,他的样子不像是要开始做一个好爸爸,反倒像是青春期初涉爱河的小少年!这话却不敢明说,想了想才低低道:“现在肯定是早了点。”
邝修河笑:“我也觉得早了点,只是,忽然醒了,就再睡不着。”
“唔,你可以去跑步权当锻炼身体,或者……”
“你去吗?”
“呃?”
“跑步啊。”某人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一个人很没有意思。”
佳音黑线,她想睡觉好不好,正要推托,却听邝修河又说:“我就在楼下。”
……
跑了好一段路程,佳音还是忍不住呵欠连天,虽然早上的空气很清新,但是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早起来过,跑步这种事,久得更像是上辈子才有过。
邝修河站在一小段坡上等她,见状忍不住笑:“是不是很痛苦?”
她老实地点头:“我好像总是睡眠不够。”
跑到他面前,已忍不住气喘吁吁,却不敢看他,只手捂着胸口立在一旁小憩。今日的邝修河着一袭深蓝的动运装,帅气得让人不敢逼视。
“去会所让师傅按摩一下,对帮助睡眠很有好处。”
韩佳音不以为然,那么贵的场合,多去几次铁定让人破产,她还只是个普通的工薪族呢。却也不便驳他好意,只淡淡一笑说:“也许哪天是要去试试。”
“带着我的金卡吧。”
想起他那句玩笑话,不由得微抬起头,笑着问:“不会真的可以挂账吧?”
邝修河挑眉,故作神秘:“试试不就知道了?”
佳音耸耸肩,未置可否,转而问:“你是不是经常去,所以才可以起得那么早?”
“你怎么知道我起得早?”
佳音嘲弄地笑:“若不是起得很早,你哪可能穿好了运动装等在我家楼下给我打电话?”
邝修河闻言,面上又露出那种奇怪的欲言又止的笑意,示意韩佳音接着往下跑,行了好一段路他才突然说:“其实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
“嗯?”
“我就住在你家对面,你是C座1202,我是D座1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