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之后,邝湖山宣布退休,邝修河接任方略集团董事局主席的位置。
报纸上选的是酒会上的一张照片,邝修河站在窗前,暗黑的背景更衬得他长身玉立,朗眉星目,酒杯微举,浅浅微笑,说不出的春风得意,志得意满。
小红突然出现在她背后,看着报纸叫:“哇,这么年轻就成了董事局主席,太英武了吧?”
几个女孩子凑过来,叽叽呱呱地评说一通,韩佳音被吵得头痛,只得抽身出来。
在花园里静坐了一会,就听到方芳说何总找她。
佳音进得副总室,何咏心仍是冷冷的样子,但眉宇间却奇异地多了几分柔和,连说话都放柔了几分。
“这是总公司发来的调令,把这个表填完后,下星期开始,你就是设计部的经理了。另外,方略的工作你也不再适合全盘负责,寻一个替代的人选,你指导就行了。”
佳音微愕,说不出心里是忧是喜,虽然早有准备,然而真等到这一刻却仍很茫然。对于工作,她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唯尽力做好而已。
想起自己最初的梦想,不过就是嫁个好男人,生个健康聪明的孩子,当个全职的家庭主妇也未尝不可吧?小时候看到妈妈每次接过父亲交来的工资,站在日光灯下一边点钱,一边和父亲柔柔地预算接下来的开支,脸上是掩不住的微笑。
她便觉得那是自己最向往的婚姻生活了。
她从没有想过要当女强人,她向来不认为自己是顶有出息的那种。
只是,命运之手一步一步将她从所向往的生活推离,越来越相距遥远。人生总有那么多不可预测,这样想着蓦地就升出一种近乎悲凉的豪情,或者,有一天,她会取得更高位置,到达她自己也无法预料的事业高度。
那也是另一种功德圆满吧?
和何咏心商量好了接替方略设计的人选,下午即带着小红去方略修改设计稿,只是整个方略都是一派异常忙碌的景象,虽然邝修河接手方略已经半年多,但该做的事情该完成的交接该交待下去的工作还是很多。
所幸要修改的地方不是很多,也就是一个钟头的事。小红进公司不过比她晚了两年,虽然年轻,但是可塑性很强,和她向企划部众人一一引荐,也不说明原因,只说是另有工作安排而已。
却不想在下楼的时候遇到了邝修河,他被一群人簇拥着进来,宛若众星捧月般,韩佳音和小红避在一旁,看着他目不斜视地从旁走过。
待他们走远,小红说:“哇,真有明星的气度诶。”
眼里满是艳羡。
佳音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明白的东西,却也并不想细细分析,只笑笑说:“哪天你钓个金龟婿,也尝尝众星捧月的滋味好了。”
不自禁地抬头望,电梯门正好缓缓合上,邝修河恰巧也正看着她所在的方向,眼神幽深如海,晦涩难明。两人之间虽空空如也,但那一刻韩佳音直觉是隔着千山万水,有她永远也无法到达的距离。
即便她成为了最有名望的广告公司的设计部经理,即便她再努力地登上更高的位置,那一段路,她离他,终是远了。
心里悚然就是一惊,为这个想法感到惊惶,她答应了何咏心的升职调令,只为了离他更近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她生出许多不安。
回了公司,一直心情郁郁,躲在茶水间出神,却不想林公子从一旁冒出来:
“升职了,晚上是不是要请吃饭?”
佳音苦笑:“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们的信任。”
“相信自己,你能做得比现在更好。”林木正拍拍她的肩。
“你看上去像只偷了腥了老猫,”佳音狐疑地看着他脸上的笑,“有什么阴谋吗?”
“亲爱的,你眼睛有问题吧?拿我和那种脏兮兮阴沉沉的动物相比?”
佳音不喜欢听他插科打诨,任何谈话都能被他扯得不像样子,因而并没顺着他问:“说说那天怎么让何副总穿上你那件衣服的,我很好奇诶。”
“哦,那个啊。”林木正喝口水,明明是得意非常却偏装着无所谓的样子淡淡地说,“我去接她,下车的时候她的裙子‘一不小心’哗啦给划了道大口子,然后……你知道的,我这人心肠太软,看不得人一副要哭的衰样子,所以把那件准备送给你的衣服送了给她……亲爱的,你不介意吧?”
恶心巴拉地问到佳音脸上,让她忙不迭地闪开,笑着说:“你就死鸭子嘴硬吧,小心报应上门!”
报应真的上门,韩佳音退到门边时看到门外裙裾一闪,依稀是何咏心的身影。
“那个,林公子,不是我没提醒你。”佳音叹气,“刚才走开的人好像是何副总诶。”
林木正根本就不信,继续嘻皮笑脸地说:“那又怎么样?”
也不怎么样,只是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佳音发现林公子鬓角有点类似抓伤的可疑痕迹,然后,晚上林某人就跑到她家狂喝灌了一瓶洋酒,在他的座架上,无意间佳音发现那件晚装很不幸地变成了布条。
该是多么大的风暴呢?韩佳音已经无从揣测,但从林公子前所未有挫败的表现来看,杀伤力还是很强的。
日子很平静地过,周五的时候江河如期而至。
佳音带着他去买了些吃食,准备做餐好吃的。却意外在小区门口遇到邝修河,他的车几乎是从旁直冲出来,斜刺刺地挡地她们面前。
佳音和江河俱是吓了一跳,江河的反应却很奇怪,只把头埋在她的膝弯里,拼命攥着她想离开。
还以为他是被吓的,见邝修河摇下车窗,不自觉地皱眉说:
“你吓到我儿子了。”
邝修河挑眉,却不看她,对着江河沉沉地叫:“江河?”
他在叫谁?韩佳音还没反应过来,那个一直躲在她屁股后面的人这会儿站出来怯生生地叫:“爸爸。”
爸爸?韩佳音哭笑不得,江河向来爱认错人,只是这回好像太离谱了吧?他怎么会是邝修河的儿子?
“上车。”邝修河反倒是很欣赏佳音的表现似的,无视她目瞪口呆的表情,一边打开车门一边说,连口气都没变。
江河弱弱地看了佳音一眼,松开手就要走过去。
“等一等!”佳音拉住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上车。”邝修河语气平淡,“我也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车上气氛诡异,江河瘪着嘴坐在她怀里,紧绷的姿势泄露了不合他年龄的紧张,佳音几曾见过他如此害怕的样子?在她的印象里,他天不怕地不怕像个小魔王,每每让她气恼莫名又头痛万分。
侧面看过去,只看得见邝某人挺直的鼻梁和抿紧的嘴唇,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开着车。
佳音都不知道怎么打破这沉默,脑子里相当的乱,她刚才说什么了,“你吓着我儿子了?”她这个冒牌的妈妈对着正牌的爸爸说那样的话,会不会太可笑了点?而更令她气短的是,她居然想尽了用词也不能解释她和人家孩子的关系。
说他是自动送上门的?说是莫名其妙撞上的?这种话说出去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一个莫名其妙进入她生活的孩子,一个她一点也不了解的孩子,她不是不好奇过他的家庭,不是不怀疑过他出现的原因,可是,她从来没有勇气去探听明白,有些事情,知道真相意味着永远END。
她还能说什么?不被人误以为别有居心就不错了。看邝修河的样子,就好像以为她是为了他而故意接近了他的儿子。
也是气啊,这小P孩子有这么显赫的家世愣就是一句信息也不透露。
她要是早知道了,是不是可能会对他更好一些,然后跟邝某人要点补助什么,也算正个名?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没有一个对策。
直到坐到餐厅里,佳音心里仿佛有一百只蚂蚁在爬,恨不能来点魔法让邝修河立马消失,然后她可以审问江河了解清楚。
那种感觉让她很郁闷,就像陷在一张网里,怎么挣怎么抓都是徒劳。
邝修河面上看不出更多表情,自顾自地点好三人的餐,等侍应生走后,冷冷地对江河说:“我们都在等你解释。”
江河垂着头,绞着衣角不出声。
“江河。”不怒而威的声音,韩佳音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口气和人说话,颇有些不适应。很显然,江河怕他这个父亲,听他这样一叫,不自觉地抬起头,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喜欢韩阿姨。”
他那副委屈的样子韩佳音既陌生惊疑又心痛,想起他平日里对自己的依恋,乍一听闻这句话,心里既酸且甜,忍不住就出言维护:“你不能对孩子那么凶!”
邝修河抬起头看她,一副很无辜的神气:“我都没有骂他。”
有一种人都不用骂就能让人害怕,看江河的样子简直就是怕得不得了。佳音在桌下握住他的手,苦笑着说:“也许应该由我来解释。”
把她和江河认识到相处的过程简单说了一遍,在她想象里正常的父亲看到孩子在外面游荡,即使是在认识的人家里也应该惊怒交加,但邝修河表现得却很平常,仿佛他早就知道这一切,只是一直没有揭破,或者说他对此根本一点就不关心,孩子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和他根本没有关系。
后一种可能性比前者更加刺痛了韩佳音,联想起江河一提到父亲就发怒的表现,佳音不自觉嘲弄地问:“邝总就一点也不好奇孩子为什么出走吗?”
“大概能够猜到。”邝修河喝口茶,淡淡开口,“他跟着他爷爷奶奶一起住,周末才到我那里去……江河,告诉我,你为什么和韩阿姨在一起?”
江河低头沉默。
佳音稍稍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柔声问:“江河,我一直以为你是最有勇气的孩子……告诉阿姨,是怎么回事?”
好半响,才听到他老不情愿地回答:“……我和爷爷说要去爸爸那里……然后又和爸爸说,晚上要陪奶奶……”
“你就是这样到我这来的?……就没有人找你?”佳音终于问出最大的疑点,以前也问过江河,但他总是不愿回答。
“……他们都很忙……”江河小小声地解释,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邝修河,“爸爸,我很喜欢韩阿姨,你不要赶她走,不要让她消失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去阿姨那里了,我好好听话,不撒谎,不乱跑,也不找妈妈,你不要赶走韩阿姨好不好?”
“江河!”邝修河和韩佳音同时喊,一个震动,一个震惊。
“谁告诉你我要赶走阿姨?”邝修河皱眉,颇为不解地问。
“妈妈……妈妈就是你们弄不见的,你们赶走了她,是你们,就是你们!”江河泪流满面,挣脱韩佳音的手就往外跑。
“江河!”
回过神来的邝修河和韩佳音立马追了出去,他人虽小,却跑得极快,小小的身影很快淹没在车海人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