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醒来时,本就过了半夜,又因着巫马玉尙与那些箭袭弄得不得困眠,如今又来了只胡狼不怀好心。
看着眼前的男子斜倚在榻上,迟迟不愿离去,也不回答她问话,反是直直盯着她,看得她烦闷之极。
“你看什么看!不说就给本姑娘滚蛋!”
南宫鸿听着,既不恼火也不做声,反是端起桌上的青花壶,放正杯子独自倒起茶水来。
阿角没想到南宫鸿竟是没脸没皮到了如此地步,咬着牙想发火,却又瞥见他右肩上缠着碎布的伤口,火气压了压,扭过身子便望向灰蒙的屋外,省得愈见愈烦。
因着屋内极静,南宫鸿喝水的声音便更加清晰,咕隆咕隆,阿角明明觉得他是有意,喉咙却是忍不住干涩滚动。
不一会儿,听见杯子搁下,阿角未回头,后背近处已传来他低沉而略带惆怅的嗓音。
“怎么不撵人了?在生闷气了?”
咽了口口水,阿角正想回头,一双结实纤长的胳膊已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肩膀,自嘲道:“要变成什么样子了,我才能诱惑住妳呢?”
阿角一愣,刚要回头去看南宫鸿此时的模样,却是被他下巴压在了肩头,不得动弹。
她眉头皱起:“宫,你是疯魔了么?”
一声叹息,他捉住了她刚要挣脱的双臂,说道:“我是疯魔了,为妳。一年前,为何要救我出来?”
这两句话一出,阿角全身一颤,竖起的寒毛瞬间能将她衣服撑大了一圈。虽说,他的前话说得她浑身不自在,后话倒是让她心惊了一番。
大力掰开南宫鸿的手臂,阿角的慌张早已无法掩饰。
“什么一年前救了你?宫你是受伤,弄坏脑瓜了吧!混扯淡!”
“那夜虽说我意识不清,但妳的声音和身上的气味我还是认得的。阿角,是妳救了奄奄一息的我。”
他说出的声音极轻,飘飘的,却是沉沉的压在了阿角心口,喘不过。
一年前的那夜,似乎在眼前划过,带着血淋淋的辛辣,让她呕吐,甚至窒息。
第一次因着好奇驱使,她来到了那个不见天日、潮湿冰寒的地牢中。听着哥哥们说,捉到了隐庄的叛徒,正准备严刑拷打。
虽说自从跟了哥哥以来,她便有了阿角这个名头,并在隐庄混就了五音中的一袭身份,见过死人无数,却从未自己动手杀过,那是因为哥哥早就与她说过:“阿角丫头,死气不合适妳。”
隐庄的同僚曾背地里嘲笑过她。“作为隐庄的五音,连杀人都不敢,仗着风霏撑腰,也不过是个见血就晕的黄毛丫头。”
阿角委屈,却也不愿让哥哥知道。只因,她本就知道自己不过如此。
这一夜,她终于找到了机会,去证明自己并非软弱,自己也能像他们一般狠绝。
偷进地牢,混腥的恶臭扑鼻而来,鞭抽的声响让人浑身颤抖,她要紧牙关,克制着寒气沁骨的害怕和兴奋,数十个疾步,按捺着心里那那丝新奇与慌张,她终在庄主与哥哥们未发现的情况下,潜进了那关押叛徒的神秘地牢中心。
心里本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以为不过举鞭抽着罪人,让他招供。可,当一切显在眼前时,竟是如此的血肉模糊,恶心之极。
藏身在高台柱后的她,由着护栏遮住了一半,却也看清了底下的残忍。
这里本就是地下圆形,周围布满刑具,枷锁上拷,炭火烙铁,桌上鞭、藤条、刀、火、针、竹片、竹签沾着鲜血,呛鼻难闻的腐烂气息,紧绷着她所有神经。
而,这些看似简单却极为恐怖的刑具,统统都用在了那个掉在半空的人身上,血肉模糊,乌发凌乱遮面,原是黑色的缁衣早已残破暗红。整个空旷的地牢中“滴答滴答”声,她已分不清是血、血水,还是血水混合着汗水的落地声。
阵阵的喘息,犹如阿角心里拉了一根弦,一下,一下,她甚至不敢咽下自己喉咙中的涎水。望着低下那些带着白面的数十个身影,寒森森的立在吊挂在木桩上的少年四周,阿角发现其实自己的是恐惧的。
为何她能一眼看出那已经被血和水和发丝和伤口弄得没了原貌的人是位少年?她也不知晓。但是,她却是因为那袭蓝衣,那修长熟透的背影,和脸上眼角绣着兰花的白瓷面具认出了哥哥。那个她以为永远温柔,慵懒,对着她宠溺的琉毓哥哥。
现在,她终于明白,司马琉毓不是杀手风霏,风霏也不是儒雅风流的司马琉毓。如有月姊姊说的:“杀手是没有本来面目的。”
看着他白瓷面上溅上的血滴,阿角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就算看不见他此时的眼眸,她也能想象是那般的骇人冰冷。此刻的阿角,甚至连平常不过的一声“哥哥”,也怕唤出,惧他发现,然后......她不敢在想。
控制的颤抖,她看见架上的少年双手吊起,被后面的另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拉提,悬在半空。便听见寒冰一样低沉的声音说出:“招,我留你一条贱命。不招,我让你生不如死。”
她听着这个极熟悉的嗓音,阿角不由自主便想起了那个每每唤着她“阿角丫头”的轻慢低沉。然,变了,完全不是了。
这时,阿角看着掉在架上的少年,缓慢吃力地扬起了头,她从混乱的发丝缝隙里,似乎隐约看见了一双黑亮剔透的眸子,水灵闪烁,浑然与他的狼狈不堪迥然相反的明亮。似乎,这一切刑法与拷打从未发生在他残破的身上一般。
只听着少年发丝轻摇动荡,破裂的嗓子似含着摩擦的重铁,暗暗沙哑难听,却是字字撞入她耳膜。
“招与不招,又有何区别?废我不过眨眼间,风霏你又何时仁慈过?”
话音停断,绳索落下,在即将触地的一瞬,霍然从后扯住,少年双手紧绷,脱臼的两声“咯嗒”声,随着少年一声低吟,响彻了整个地牢刑室,震动了阿角的心尖。
“接回去,继续。”
说着,阿角看见少年被放了下来,这次是“嘎巴”,两声,阿角知道他等会又会继续脱臼,这样断断续续的折磨,她是如何也承受不了的。
可,少年却是一个“痛”字也未叹出。
阿角以为,少年会在这来来回回中废弃双臂,却是未料到,他所受的苦难不仅仅只是这样。
只见着其中一着着黑衣披风,带着兜帽的男子,雪白瓷面的不知男女的倾长人影,从风霏身后一角暗门出来,冷声下令。
“剥了他的衣服,用竹片沾满辣椒水,插-入他皮里,看他还如何忍耐。”
“喏。”
阿角认得这人,虽然只见过他两次,但他沙哑如木轮摩地的声音如此特别,她不能忘记,也忘记不了。他便是——隐庄庄主墨隐,那个江湖传说心狠手辣的奸诈老屠夫。但是,阿角知道他并非老人,更不是江湖人传言的貌丑不堪,在看见他唯一露出的一双灰黒眸子时,她便知晓他是个样貌奇美、心肠狠绝的人。
此时,少年摔在地上,全身痉挛不已,见着几个黑衣白面的人将他的衣衫剥开,阿角险些因他身上的皮开肉绽,而避开了眼目。
少年扭曲的身子,就在她认为他会投降招供时,他已然用一只血手拉住了风霏的蓝衣下角,
“背叛?细作?你又何以见得那人就是我?!”
低喘的断续,却是迎来了蓝衣男子的抬脚踢开。
看着这续而的发生,阿角惧怕异常,她不敢再看,却又不允许自己太过懦弱。只在一念之间,她腿脚移动,轻薄如细纹的声响,竟是被底下杀手们顷刻察觉。
银光闪过,阿角连嘴里的惊呼也捂不住了,无意识的,如同去抓救命稻草般,唤道。
“哥哥!我是阿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