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刘皇后细水流长的把话说出来,说得那样自然随意,李静听来,却是不知道刘皇后此人城府太深,还是这个世界真的玄幻了。
堂堂一国之后,居然上赶着要跟她一个路人甲结交,还愿意亲手为她做衣服。
可是,刘皇后如今的身份,只有别人巴结她的份儿,她城府再深,也没必要用在李静身上;那么,只能是,这个世界玄幻了,一直以来,连父母、舅母这些至亲的长辈都不待见的李静,居然被尊贵如斯的堂堂一国之后看上眼了。
虽然,十有八九是因为刘禅的关系而带来的爱屋及乌,不过,这也足够李静受宠若惊了。
因为,刘皇后的看上眼,不是赏几件首饰,赐一些珠宝这种程度的看上眼,而是,愿意亲手为她做衣服这种程度的看上眼。
衣服事小,也不及珠宝首饰值钱,关键是刘皇后亲手做。
只这一件事,李静接下来面对刘皇后时,就有些惶惶然找不着北了。
不管刘皇后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在李静告辞出皇宫时,虽然面上她还是一派恭谨,但在内心,真的把刘皇后看作了至亲长者。
仅仅一件衣服,李静就这样轻易地放弃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禁忌,把她觉得需要远远地高山仰止的危险人物,当作了亲近体贴的温柔长者。
这个时候,李静还完全不知道,这正是刘皇后的厉害之处,一件衣服,换得她的满腔真心。
虽然,此时,李静只不过是一个借着刘禅的关系,又因为那个乌龙流言,被皇帝在宴会这种并不是特别郑重的场合宣布册封的一个小郡主而已。
可是,谁知道李静他日,能够嫁得什么样的夫婿?
人生的路很长,即使是做到了皇后的位置上,刘皇后依然对自己的地位不够满足,时时处处培植人心,做着潜在投资。
只是,刘皇后这一次的投资,却因为李静嫁得良人过分耿介,而最终变得无果。她还不得不因为李静的关系,对那个反对她、质疑她的无礼之徒手下留情。
当然,这都是后话。
五月初五,端午节。汴京城中,一大早就热闹起来,家家户户在门楣悬挂艾草、菖蒲,前夜煮好的粽子,或吃或备着上供,小孩子们各个挂着五彩丝线连缀的香囊出门,在城外河边,早早的,也聚集了准备赛龙舟的龙船和桨手,大姑娘小媳妇这一天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三五成群相邀一起出门,欣赏龙舟比赛,邂逅心仪之人,就连外地赶考的士子都不甘寂寞,纷纷约好了一起出门逸乐。
当然,这样热闹、欢快的气氛,并没有影响到汴京城中每一个人。
此时,官家为进京的学子准备的驿馆中,朱说拒绝了滕宗谅和沈严的邀约,闭门阖户在房间看书。
自李静生日那日过后,已经近一个月,两人再没有相见。期间,李静不仅人没来,连只言片语的信件也没有送达;说朱说丝毫不担心,那绝对是骗人的。毕竟,两人分开之前的状况,颇为尴尬,而李静临走前,也没有向他告别。
朱说并不确定李静因为两人牵手被熟人撞见了是在害羞,还是生气,或者两者兼有。
当日的事,他事后想起来,也觉得自己太轻狂了,可是,即便是时光倒流,再回到当日,他依然不会后悔当街牵李静手的行为,而且,李静后来的回握住他的手,也再次向他证明了,李静心中是有他的。
只是,后来李静在看到摩西、万麒之时没有丝毫犹豫的抽出她的手,让朱说颇受打击。
虽说礼教言“男女授受不亲”,可是,李静并不是那种从本心很看重礼教的女子,是一个率性自我的姑娘。所以,朱说并不觉得她会因为两人牵手被人撞见而不好意思。
不是不好意思,却毫不犹豫的抽出手,朱说只能理解为,李静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朱说再怎么喜欢李静,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不可能理解她那对自己和对朱说,自相矛盾、南辕北辙的双重标准的思维方式,不能理解她分明是不在乎自己的声名的,却对他的声名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别扭的体贴。
后来,摩西面对他的欲言又止,更让朱说觉得,李静因为两人之间的关系困扰了。
这近一个月来,虽然朱说也很想见到李静,并且,从摩西那里知道了李静就住在刘府,他想见只要去见就可以了。
可是,朱说却觉得,李静没有住在客栈,而是选择住在刘府,本身就是在避免和他见面的机会。
朱说眼中,李静本身是不太在乎富贵贫贱、地位尊卑的,一方面,她本身出身就是上位者,另一方面,她好像根本就没有长着那根对于权势地位敏感的那根弦。
所以,不管是跟他,还是跟刘禅,或者跟摩西相处,只要是李静认可的人,她都以对等的态度相待。
这是李静性格的优点,同时,也是让朱说不喜的一点。这种性格决定了,即使李静喜欢他了,他也绝对不会成为李静世界里唯一的男人。当然,其他人,李静只是做朋友相处。
可是,李静与那些朋友相处的太亲近了些。而且,朱说的待遇,还不如李静的那些朋友亲近。
跟他牵手李静都会不好意思,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摩西拥抱,她没有丝毫的自觉。
朱说并不怀疑李静心中有他,李静对他的感情,跟对她周围的那些人的感情不同。但是,这份不同并没有让两人之间变得亲近,反而扩大了两人之间的隔阂。
不仅仅是因为自小女孩儿男养的关系,李静的性格本身,就是不拘小节、大而化之,甚至对一些礼仪禁忌,颇为迟钝无感的;但是,在与他相处时,李静在一些他都觉得并不重要的地方,会格外的循规蹈矩,守礼到刻板的程度,言语态度,更胜一个顽固的腐儒。
四年了,他们的关系都在原地踏步,甚至还不如初始时的亲近,朱说这一方面,固然也有顾虑,可是,更多的原因,却是李静在两人的关系中画了一条明显的界线,在两人之间,竖起了清晰的墙壁。
朱说当然不会想到这是李静对他体贴的表现,是自认声名狼藉的李静,保护他士子名誉的行为。
他只是跟李静一样,甚至比李静更甚的,更加不确定他们之间的感情,更加不确定李静对他的心意。
从初始的试图努力,到努力被李静一次次无视的挫败,到放弃尝试努力把更多的时间集中于书册之中,磨砺自己,想要尽快赶在李静弱冠之前取得功名。
这次进京,朱说也有意在秋试之前不与李静接触,可是,城中的流言让他担心,李静生日那日的哭泣让他揪心,李静愿意跟他牵手让他悦心,两人牵手被人撞见之后李静再没有回音让他挂心。
朱说这段时间看着面上如常,其实,心中,每每想到李静,却是酸甜苦辣,各种滋味尽有。
但是,他所做的,却不是去找李静问个清楚。而是如这些年很多次被李静无心伤害之后一样,用投入书册之中学习来转移注意力。
他,并不是不想,着实是没有能力也没有立场来跟李静恣肆的谈情说爱。
不同于朱说闭门阖户的苦读,一大早,李静的房间就鱼贯进入了八名侍女,全是皇后前一天晚上就派往刘家的,要为李静更衣妆扮。
昨夜睡觉前刚刚沐浴过的李静,却被那些侍女伺候着,在清晨来了个花瓣浴。
沐浴过后,李静自懂事起,第一次被人擦身更衣。她倒是想着阻止,可是,那八位姑娘太过热情了,尤其是为首的绿萝姑娘,热情中还带着一股上命难违的公事公办的严谨。
李静不想再发生晏府那样的乌龙,便咬牙皱眉,忍了下来。
当然,李静之所以咬牙,除了不喜欢别人碰触她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她要忍笑。在今日之前,李静从来不知道,原来她竟是全身都长了痒痒肉,随便被人碰一下胳膊手腕,都会忍不住想发笑。
足足一个半时辰之后,饥肠辘辘的李静才被人告知梳妆完毕。绿萝姑娘还告诉李静,这是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为她细细保养。否则,单就她那双手,至少也要好好保养半个月才能勉强出去见人。
李静垂目看了眼自己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被绿萝强行涂上了朱色指甲油的修长纤细的手指,心中不以为意道“如果没有这指甲油,我的手根本就是堪称完美,哪里用得着保养?”
一双常年习惯了握刀剑的手,一双有事没事喜欢下厨的手,一双除了天冷之际涂一些橄榄油之外从来疏于呵护的手,绿萝说保养一个月勉强能见人,绝对是抬举李静了。
当然,其实最让绿萝不满的,还是李静那即使撤掉了裹胸布也如练武场一般坦荡荡的前胸。而最让她头痛的,是李静那一头过分浓密,且除了柔顺之外,丝毫没有型可言的长发。
这头秀发本来是李静自己全身上下最骄傲的地方,因为她不擅长梳头束发,而她的头发又是滋长很快的浓密厚重,还微微带一些自来卷儿。
为了在这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的时代带着一头长发活下去,且不再梳头时被一头打结的乱草折磨得耐性全失。
李静把她能想到的,各种滋养头发的手段都用上了,不管是食补,还是药补。且持之以恒,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着。
可以说,她这一头秀发,绝对是她全身上下最贵的宝物了。
但是,这样一头过分浓密的长发,除了张过腰之后李静偶尔几次偷偷的齐刀剪,从来没有动过剪刀的,丝毫没有层次发型可言的秀发,要把它们梳理成一个勉强能看得过去的标准的待字闺中的仕女发型,不得不说,绝对是考验发型师的技巧、耐性和手的大小尺度,以及手上力气的。
不过,八个姑娘的一个半时辰的努力,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李静原本长得就是很漂亮的,只不过,装扮之前,是一种雌雄莫辨,准确说来,更接近英姿飒爽的美。
而精心装扮过后,李静只要不开口,单单坐在那里,虽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绝对称得上国色天香,绝对不会被人误会性别的养眼美女一枚。
当然,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李静那一双小巧圆润的耳垂,光秃秃的没有丝毫装饰。
不过,饶是这样,李静被人扶着(妆扮好之后,李静一个起身,半步跨出去,步伐迈得太开差点儿跌倒)出现在客厅时,别说别人,就连这几年几乎日日与她在一起的刘禅,还有自小倾慕她的秦芳,都惊艳了。
一向对女子无感的刘禅,看到妆扮好的李静,居然莫名的脸红了,心跳也不受控制地快了好几个节拍。
而秦芳,看着女装出场的李静,惊艳之余,心中却是满满满满的苦涩。如果说之前她还抱有不死心的幻想的话,今次,见到被皇后派来的侍女妆扮好的李静,她彻底死心了,自卑而绝望的死心。
一直做男子妆扮的李静就经常让她在容颜上自惭形秽,妆容姣好的女装的李静,明艳妩媚的不可方物,偏偏,又是一副平和冷静的气质,更多了三分不可近人的冷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