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那件事后来,苏畅还是跟李静道了歉,在苏长山的命令下。
不是李静自己觉得委屈去苏长山那里打了小报告,是苏畅自己情绪失控在苏长山面前说了李静不雅的坏话,被苏长山打了耳光,还被他命令着跟李静道了歉。
那已经是那件事发生三天之后了,李静自己,本来已经忘了。听到苏畅满含愤怒的道歉话语,李静下意识地问道:“你做了什么需要向本少爷道歉的事吗?”
苏畅握了握拳头,对比自己矮五寸的李静低头道:“前日言语上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李静把手放在下巴上道:“那件事,我点了穴道,已经过去了。不过,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个这么能委屈自己的人呀?比起委屈你自己向我道歉来,在我在船上的这段时间,你不要挟怨报复于我我就感激不尽了。还有,”李静凑到苏畅耳边道:“对船医大哥,我只是单纯欣赏,他那种脸型,不是我心动的类型。所以,你放心,我不会跟你争他的。”
这是李静用自己的方式,花了十八个时辰,想出来的苏畅讨厌她的原因——把她当作了情敌。
苏畅推开李静道:“你胡说什么?我对白叔怎么会有非分之想?”他那张被晒成古铜色的脸颊,泛着烧铁的灼红。
李静把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一下,示意他别让别人听到。然后,垫脚拍了拍苏畅的肩正色对他道:“性取向这种事是天生的,喜欢同性更胜异性的状况,不仅人类里面有,动物里面也有。虽然是少数,但也是自然界中很正常的存在,所以,你不用为自己喜欢同性这件事而烦恼。爱情是自由的,不分性别种族和年龄的,加油。”
说完,李静手在苏畅眼前晃了晃,见他没什么反应,就留下他一个人在甲板的角落里吹海风,自己回了船舱。
苏畅在海边吹了两炷香时间的海风,才恍然明白过来——李静,居然是在鼓励他。鼓励他做背德违伦的事,而且,还把那种事说成了理所当然。而且,似乎是超出他理解的理所当然。
当天,晚饭过后,苏畅又把李静拉到了甲板上。
被苏畅用沉默的虎视眈眈的眼神盯了一盏茶的时间,李静率先受不住眼睛酸涩,眨眼开口道:“如果你不说话的话,我就回去了。大叔师傅还等着我给他端洗脚水呢。”
苏畅拉住李静道:“之前你说的,很正常,是指什么?”
李静握拳忍了忍,才忍住把苏畅掀翻在地的冲动,伸手拿开他握住她的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什么字面上的意思,‘爱情’、‘自由’指什么?”
“爱情,就是拉丁语的amor,按照西方的说法,是意大利诗人但丁发明了爱情。也就是,他的《神曲》第一次定义了爱情这种情绪。解释到这里,你听懂了吧?”李静因为有了显露自己学问的机会,一时头脑发热,忘了但丁(1265-1321)的时代要比她生活的北宋晚了两百多年。
“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吗?啊,可能是翻译的问题吧。我记得《神曲》好像又叫《神圣喜剧》来着,记不清了。本来以为你在海上长大的,举西方的容易明白一些,那换个说法。爱情,大概就是《诗经•关雎》所描绘的那种感情,《郑风》里边好像也有很多爱情诗。”作为一个只在作品里看过爱情的人,李静自然是没有办法用切身感受向苏畅解释爱情。
“你当我是傻子吗?根据《毛诗序》的解释,《关雎》是赞美后妃之德的;子曰:郑风淫。难道你以为我是商人就一定会去读那些粗俗****的诗篇吗?”夜色中,苏畅泛红的脸色并不是特别扎眼。
“本来没有把你当傻子,不过,听你说了那些话,真的把你当傻子了。”这句话,尤是反应弧比别人长的李静,也没有当着苏畅面说出来,她咳了两声问道:“你的学问是谁教的?”
“识字和算学都是鱼管事教的,作诗填词跟白叔学的。鱼管事曾经中过秀才,白叔曾经中过二等进士。你别以为我们船上的人都是目不识丁的。”
李静与苏畅拉开一段距离道:“我问你一件事,你听了能不生气吗?”
“你问吧。”
李静又往后退了半步道:“那个,你碰没碰过女人?”其实,李静更想问“你是不是处男?”
“海上行人,并没有娶妻的打算。”
你能想象吗?从八岁开始就在船上航行,见过东南亚、南亚、阿拉伯、小亚细亚、欧洲各个国家,各种特色的女人的人,再被问及“你碰没碰过女人”时,回答居然是“海上行人,并没有娶妻的打算”。
常年在海上行驶,接触过多国、过种族的文化的人,不应该是自由自在、没有束缚、及时行乐的吗?
尽管李静并不认为嫖妓是一种光彩的行为,可是,按照人的正常生理需求,宦游在外的人、军人、行旅不定的商人,如果不去嫖妓,那才是不正常呢。
尤其是苏畅这种海上商人,身边有着大把的银钱,又没有家累负担,怎么能守着心中的坚持不去纵情享乐?
能够不耽溺其中就已经了不得了,怎么还出了一个比活在最礼教规范的家族中更加纯洁的人?
李静俯下身猛咳了好长时间,才抬起头眼角泛着泪珠道:“你把我找出来,到底想说什么?”
“呃……就是……就是,假如,我只是说假如,我想亲近同为男子的白叔,想跟他一起过一生,还……还想……还想与他行周公之礼,那也是可以的吗?”苏畅吞吞吐吐的,费了半天劲儿才把一句话说完。
“如果他跟你也有着一样的心思的话,就没问题了吧?”黑暗遮掩了苏畅的表情,也模糊了李静忍笑忍到颤抖的身体。
“可是……可是,阴阳结合,才是天地正道。有那样的想法,不是很奇怪,该让人不齿的吗?”
“我觉得,只要你的行为不伤害别人,又能让自己快乐,即使走得不是众人都走的路,也没关系的。不过,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大概,与正道真理无关的。”李静在船上待了这么长时间,船员中间那些不成文的潜规则,她也看到了;虽然,她自己对那种没有感情并且不负责任的欲望纾解行为很不屑,不过,那也是这种人在这种状态下无奈的选择。她没有切身理解,也不打算置辞;不过,真心的两情相悦的感情,李静自己,真的是觉得与性别种族无关的。
但是,两情相悦之所以美好,就在于它的可遇而不可求。即使是在恋爱自由的时代长大,长到二十岁的苏婕,都没有遇到让她心动的人;相反,在完全没有恋爱自由的时代,甚至两个世仇家族的孩子,却又能莫名其妙爱上对方。
所以,说到底,李静自己多少也知道,爱,是与社会环境没有关系的。
苏畅的状况,在船上这么长时间,虽没有过多接触过,但是,李静对他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在李静看来,是那种心中有爱的人。所以,李静是想让他幸福的。
但是,如果他自己在心中都下不了决心的话,到最后,他得到的,不过是在道德与本能之间挣扎,最后,一不留神,就会是一场与爱无关的悲剧,伤人伤己。
因此,李静并没有表现得太激进;尽管,船上生活很无聊,她真的希望看到苏畅的爱恋追求给自己找点儿乐子。
“那你觉得,白叔是怎么想的?”李静投出去的并不诱人的饵,苏畅这只瞎眼鱼,居然咬住了。
“船医大哥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你觉得,我要是跟白叔说想跟他共度一生,白叔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他已经有了意中人,你就没有希望了;如果他只喜欢异性的话,你基本上也就没有希望了;如果他既没有意中人,恰巧是个双或者同的话,虽然不见得会答应你,最起码,你有追求他的机会,不过,最后他会不会答应你也是未知数;如果……算了,这个如果结果不太可能,我就不说出来让你空欢喜了。”尽量冷静的分析着,李静却已经在幻想苏畅追美人船医的惨痛历程。当然,这个也是以苏畅的韧性与觉悟为前提的。
“那你觉得,我什么时候跟白叔说合适?”苏畅说着,凑近李静,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胳膊。
李静甩开苏畅往后退了一大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别忘了,前两天,不对,好像这几个月,你经常对我口出恶言的。”
“你想要航海地图和学习观测海上天气吧?如果你帮我,我就想办法让航海士收你为徒;如果我跟白叔在一起了,我还会送你前往黑衣大食、绿衣大食、还有大秦帝国的航海地图。”尽管一直以来打从心里厌恶嫉妒着李静,对于李静这个人,苏畅还是客观的好好观察过的。
“咳……你觉得本少爷会是那种为几张航海地图折腰的人吗?”梦想近在咫尺,亏得李静还能说得出拒绝的话语。
“对别人而言,不过是没有用的几张图;对你而言,当是价值万金吧?不对,都冒着生命危险来海上了,那当是无价之宝了。”
“就……就算是无价之宝,‘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本少爷也不会为了它们做算计别人的事。”李静扣住了船舷,在拼命坚持着。
“不是你说即使我跟白叔在一起,也是正常的吗?即使稍稍用些手段,最后我跟白叔开心在一起了,你还是积了功德呢。”
“那假如不管你怎么努力,船医大哥就是不接受你;甚至,船医大哥已经有了意中人,你完全没有机会了;更甚至,船医大哥本省觉得喜欢同性是不正常的,因为你的表白羞辱你。你会怎么办?”
“白叔就算不喜欢同性,也绝对不会羞辱我的;如果白叔已经有了意中人,他的意中人还活着并且也中意他的话,我就放弃;如果他的意中人不喜欢他或者已经不在了,我就努力让白叔喜欢上我。功到自然成,绝不可能出现我怎么努力白叔都不接受我的情况的。”
“你还真自负。除了让我拜航海士为师,给我到大食、大秦的地图之外,你们的好事成了之后,作为谢礼,我还要一对象牙作骨绣了龙凤的锦面折扇;十套上品的纱丽;一把上好桐木做的七弦琴;还有你的能力能搜集到的所有琴谱。如果你能接受这些条件的话,我就答应你。”
“好,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