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最后,那位船员磨不过李静,带她去见了船上的管事。
管事是一个中年小胡子,白白胖胖的,长得很像一个奸商。奸商管事用他那双长得像老鼠眼一样圆小晶亮的眼珠子盯着李静上下打量了一番,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用吓唬小孩子的语气道:“你就是那个装瓷器的船舱里的孩子?说,你偷了几件瓷器?都运到哪里去了?”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少爷偷瓷器了?本少爷不过是在自家后院打了个盹儿,醒来就被装在了一个黑箱子里。本少爷不告你们贩卖人口,你反倒污蔑本少爷偷什么破烂瓷器。把你们当家的找来,本少爷要跟他讨个说法。”李静同样虚张声势的吼完,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奸商管事的脸色。
“不是你自己说要在船上找个活儿干吗?怎么,现在又变成我们贩卖人口了?小无赖,你这样的人爷见得多了,苏家商船,可不是你这种人撒野的地方。你再不老实交待,咱家①让人把你扔下海喂鱼!”奸商管事说着,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李静当真吓得退了半步,但是,又重新往前跨了一大步,挺直胸膛道:“鼠目寸光,丝毫没有见识。本少爷说要在船上做工,不过是不了解这艘船的底信,试探一下而已。不管什么苏家商船,还是王家商船,本少爷现在莫名被带到了船上,如果你们不把本少爷伺候好了,到时候本少爷去官府告你们拐卖人口,让你家商船名誉扫地,让你锒铛入狱。”
奸商管事用手抹了抹他右边的一撇小胡子笑得甜腻腻地道:“小子,没有见识的到底是谁?如果咱家真是人口贩子,莫说你是哪个乡下的无知少爷,就算是贵族王孙,上了咱家的船,也只有认命乖乖听话的份儿。否则,咱家把你卖到南洋的小岛上,让你天天挖矿做苦工,你还哪有机会状告咱家?”
“这么说你不是人口贩子了?那你们这艘船是做什么的?跟本少爷说说,如果本少爷有兴趣,就在你船上待着了,这样,等本少爷的家人向你家当家的问难时,本少爷会替你家当家的说几句好听话。”李静一样笑着道,不过,不是奸商管事的甜腻腻的笑,而是居高临下施恩般的笑。
“好一个滑头的小子。你先跟咱家说说你能做什么?要是你没有特长的话,苏家商船,可不是那么好上的。”奸商管事说着,翘起了二郎腿,一副很大爷的样子。
虽然李静的虚张声势没有吓到奸商管事,但是,奸商管事总算把话扯到了正题上面,李静在心中偷偷笑了一番,轻咳了两声,摸着下巴道:“文韬武略,本少爷会的多了,都说出来,怕吓着你。还是你先跟本少爷说说这艘船是做什么的,本少爷再根据自己的兴趣挑一个听着顺耳的位置来做。”
听了李静的话,奸商管事一口茶喷得老远。
李静往后跳着退了两步,拿手帕擦着溅了茶水的脸道:“真脏,你家里人没教过你最起码的礼仪吗?没有半点稳重,真不知道怎么做了管事。”
奸商管事那张白白嫩嫩的脸,已经被气成了猪肝色。他拍着桌子吼道:“来人,把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小子扔到海里喂鱼。”
李静抢在人来之前槛上舱门道:“恼羞成怒,跟你一个稚童计较,传出去,你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奸商管事拍着桌子喊道:“来人,来人,快把这个野小子扔下海去。”
李静背靠在门板上道:“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更是君子不齿。”
奸商管事手指着李静气极道:“你……你……”只说了两个字,就吐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看到奸商管事晕倒,李静才有些慌乱,没想到他那么不适逗。
李静好心上前掐了掐奸商管事的人中,把他弄醒了,却被奸商管事张口咬住了手。
坐在船医舱里的病榻上,李静举着自己包成馒头的右手对奸商管事道:“大叔,你大多了?”
奸商管事在船医的目光瞪视下,缩了缩他那个圆圆的脖子道:“咱家是开宝六年生人,小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跟本少爷说干支纪年。”李静挥着那只馒头手仗着船医在身边气势十足的吼了一句。
“癸酉年。”不知道为什么对船医畏惧三分的奸商管事,乖乖的答道。
听了奸商管事的回答,李静掐着那只完好的左手嘀嘀咕咕算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不是属狗的呀,这样应该就不用打狂犬疫苗了吧。”
虽然不知道“一苗”是什么东西,但是,前边那句“不是属狗的呀”,奸商管事还是听明白了。他伸手就要打李静,李静却躲到了船医的身后对他做了个鬼脸。
船医挡在李静身前,对奸商管事道:“小鱼,你都是做了管事的人了,性子怎么还这么急躁?跟一个孩子置气,你让东家怎么放心你带着商船出海?”
奸商管事坐回自己的位置道:“大哥教训的是,愚弟知错了。”
奸商管事的这一句大哥,让李静惊得掉了下巴。她指了指奸商管事,又指了指美人船医道:“兄……弟?骗人的吧?”
美人船医揉了揉李静的头道:“小姐,虽然很想跟你说是骗人的,但我们确实是兄弟,一母同胞的双生兄弟。”
这个消息太过震惊,让李静都没有反应过来,美人船医对她的称呼是——“小姐”。
奸商管事趁着李静瞠目结舌之际,拍了下她的头道:“臭小子,你那是什么表情,咱家跟大哥是兄弟,就那么让你难以相信吗?”
美人船医拍了下奸商管事的头道:“把这么漂亮的小姐认作男子,还张口咬了人家,你这样的笨弟弟,为兄倒真的希望没有。”
“大哥,你又说这样的话。愚弟怎么都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帮着这个臭小子欺负我……等等,大哥,你刚才叫他……叫他……小……姐……啊…………!!”
奸商管家的这声震惊的尖叫,吓得甲板上的海鸟都振翅而飞了。
同样被吓着的,自然还有身份别识破的李静。
“啊…………”李静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也捂着耳朵尖叫了一声。这一声尖叫,声波震得整只大船都摇晃了一下(其实是正好同时有一个大浪袭来)。
美人船医点了两人的哑穴道:“你们答应不再尖叫,我就帮你们解开穴道。”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美人船医解开了两人的穴道,对李静道:“小姐,家弟失礼,在下代她向你赔罪,你能原谅他吗?”
李静并不好色,而且,对于异性的审美观,比起美人船医这种美到雌雄莫辨的美男来,她更欣赏魏谌那种棱角分明的帅哥,在她心里,秦勇那种黑脸的大胡子甚至都在美男之上。
可是,李静不好色,并不代表李静有能力抵御美人的色相攻击。对于美人船医温柔恳切的请托,李静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如被操纵的人偶一般,无言的点了点头。
见李静点头,美人船医开口道:“在下管白,字元色;这是家弟,管歆,字子鱼。小姐可否告知芳名?以及,你如何到了船上?”
李静莫名有些结巴地道:“我……我叫李静,字之姝。想……想出海长长见识。”
管白给李静倒了杯柚子茶道:“之姝小姐能跟在下说说,你为什么想出海吗?”
总算,李静再怎么被色相迷惑,一杯凉茶下肚,还是稍微冷静了些道:“比起学文来,我从小更喜欢习武。可是,女子又不能从军,学得一身武功,也不能上阵杀敌,报效朝廷。我不想就那样在闺阁里过一生,更不想随便嫁给被父母之命定下来的连面都没有见过的什么人。我想过更自由的生活,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可是,按照规矩,船上是不能载女子的。而且,海上的世界,恐怕也没有之姝小姐听来的那么美好。所以,你在船上的事,在下不告诉当家的,等到了广州,你就回家好吗?”管白说着,又摸了摸李静的头。
“为什么船上不能载女子?若是论力气的话,我不输给男子的。而且,我也不怕吃苦。你看。”李静说着,伸出结了厚厚的茧子的掌心给管白看。
虽不习武,可是,活了三十五年,管白又岂不知道这样厚厚的茧子是吃了多少苦才磨出来的。
管白伸手合上李静的手掌道:“在下并不是说之姝小姐不能吃苦,你还小,有些事可能现在在下跟你说你也不明白,等过两年,你长大了,你自己就明白了。船上,对女子而言,太苦了。”
李静一拳砸在榻上道:“那就在我长大之前先让我在船上待着吧。等我自己觉得受不了的时候,再让我下船。你放心,我什么苦都能吃的。”
“在下明白之姝小姐的心意,可是,真的不可以。别说在下不是当家的,就是当家的来了,船上的规矩,也是不能破的。”
“规矩是人定的,不合理的规矩就要改。你们这些常年在海上航行的人,难道也如朝中的那群腐儒一样死板怯懦吗?”李静被拒绝了,生气的有些口不择言。
“正因为海上变化莫测,才需要切实的规矩来管束船员。之姝小姐或许以为我们这些人无所畏惧,可是,实际上,比起朝中的大人们来,也许我们更畏惧谨慎。否则,是没有办法在海上活下来的。”管白对李静的态度很有耐心,但是,归根到底,跟他的弟弟管歆一样,把李静看作了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注:①“咱家”不是太监的专用自称,在古龙的《大旗英雄传》里,夜帝的儿子,也是自称“咱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