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红红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如萋在洗手间洗了把脸,整理头发,拍拍脸,虽然依旧有些苍白,远看不是特别明显。
走进病房,夏小风躺在床上安静地看书,目光专注认真。
以前一直拿他当未成熟的小孩看,调皮胡闹,可他已经19了,是个大男生了,谁没有藏在心底等着有心人倾听的故事,他的眼睛明明是带些忧伤的,他的语言明明是自嘲的,她作为他的朋友,怎能一直忽视不去关心呢。
她做不好恋人,连朋友也不合格。
“你怎么来了?”夏小风扬起灿烂的笑,带着纯粹的喜悦冲淡了如萋来不及收回的伤感情绪。
“我来照顾你呀,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削苹果好吗?”如萋挤出一抹笑,轻松道。
她走到病床旁的椅子坐下,从买的水果篮中选了一个大大的红苹果。
“不用了,你脸色不好,还是回去休息吧!”
没想到还是被看破了。
“没有,我睡了一整天,现在精神可好了。”谈话间,如萋已经削了大半个苹果,长长的苹果皮垂掉着,她的技术还挺好的,她不自觉又想起司东了,她还没有给他削过苹果呢,一向是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她安安稳稳地享受他的关爱。
“那个人呢?就是司东,走了?”夏小风琢磨着称呼,不知道他(她)们之间的关系,虽已有猜测,但不敢确定。
长长的苹果皮在最后一圈收尾时突然断了,如萋目光一滞,呆呆的眸光散发冷意,随机悄然散开。
“嗯,我在这陪你,他回去了。”牵强地笑着,偏偏还不觉得有多勉强,递过手中的苹果。
夏小风接着,沉默地看了几眼,一口咬下,随着浸满口中的甜意,心也暖化了,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他削苹果,很好吃。
“你和他在一起了?”字一顿一顿,慎重而紧张。
“在一起?我们从不曾分开,何来一起之说。”她淡淡地笑着,清冷的眸光已滑落天边,随着记忆沉沦。
“那你开心吗?”为什么我能懂你心间的苦涩呢,似曾相识,又不能明白其中滋味。
开心?那是幸福,即使是哭,也是幸福的哭,连泪也是甜的,毕竟是渴求的。
有些事,不以苦笑划分是否值得,只要曾拥有,所有的甜蜜伤悲都是上天的恩赐,连恨与悔也不能剥夺它存在的权利,谁让我们那么相爱呢。
“开心啊,是他给了我伤心和快乐的权利,只要和他呆在一起,没人打扰,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柔软沉静的嗓音诉说着最美妙的情话。
她的眼低垂着,长睫遮挡了她的视线,没能捕捉到夏小风眉间如风般溜过的失落的低沉。
苹果好像也没能那么甜了,原来,人是贪心的,贪念致使味觉发生改变,失去纯粹的体验。
“你幸福就好,你还是回去吧!他会不高兴的,我呢你就不用挂心了,我OK的。”夏小风扬起天真无害的笑容,她的心不在他这儿,她又那么爱那个他,就让那还未开花结果的情感在未到势不可挡的地步时就把它掐断吧,让这未破土见日的爱情遗失在终成美好的回忆里,岁月的风沙会将它雕饰永恒。
“不用了,我要学着适应,他也需要。”如萋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寡淡。
夏小风就有这样的魅力,他静静诚挚地注视着你,眼神清明,不激烈不浑浊,好像是在等着你娓娓道来,你就忍不住想把压抑在心底良久得不到释放的心事向他诉说。
好似现在,他就那么沉稳却眸含关切的等着下文。
“我想他好好的,我想看他笑,可是我做不到,不能给他带来幸福,反而我总是给他带来许多烦恼和麻烦,他是那么优秀自信的一个人,却常常因我而自责内疚,他不该因我而隐忍委屈,你知道吗?每次,我无由发脾气,自我厌弃时,他的自责就增一分,这使我更讨厌自己,又不得不收敛这份厌恶,我自怨自艾,郁结不解,自卑痛苦,不得幸福,是我的事,我不能连累他,不能让他不开心。”说到这,如萋凄楚暗淡的眼光已飘向窗外,思绪飘向多年以前,她穷困潦倒,孤苦无依,随风飘零时。那时,天空灰蒙蒙的,眼神也浑浊,没有尝过幸福的滋味,也不用畏惧悲痛。
“你打算怎么做?”她既说出这番话,毕竟已经有了想法,只是不知,逃离了他的命运,于她而言,是劫还是缘。
“我这一生最放不下的是他,最在乎的也是他,他是我的生命,你懂吗?只要他安好如初,我愿消失在他的世界中。”一字一字,戳人心扉,如花似玉正直花样年华的少女,竟对人世别无念想,一个人,一段情,耗尽了力气。
忽地,夏小风的心如灌了一杯冰水。
他厉声斥道,语气激动,“你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人是独立的个体,爱情使我们更幸福,生命更丰富,但绝对不能主导我们的人生,更别说性命了。你爱他,就想方设法克服种种困难在一起,谁管他自卑和内疚啊,没什么是绝对的,没什么能打败相爱的那份决心和坚定,如果你克服不了,没信心打败它,代表你还不够爱他,那就趁早了断,另寻真爱吧。”
如萋微启红唇,“我不知道我对他的爱有多深,我只想他好,他开心。我呢,怎样都可以,那里都能活下去。你不知道我的成长经历,才会说出那些话。”说道最后,竟哽咽声起,多少对自己生命的无奈尽化成叹息散落在空气里。
听到她倾心倾意的诉讼衷肠,夏小风双眉紧凑,双眸恍惚,似懂非懂,她对他的爱深沉如海,他懂,可她将独一无二的生命欢乐依附在另一个人身上,他无法理解,从小得到的教育告诉他,人是独立的个体,生命因为自己而活更有意义,挫折不能将我们打败,困难不能侵蚀我们的灵魂,我们有梦想有追求,除却爱情,还有很多值得我们拼搏的东西,可她竟然如此轻易放弃自己生活的权利,是爱的太深,还是别有伤痕掩藏在她内心深处,她不曾讲述她的家人,那该是她不能轻易触碰连接心脏的伤疤。
“你想离开他吗?”他无力道,如萋的执着,他见识到了。
沉默,沉默,她一言不发,眸子空明清冷,似在疏通喷薄而发的荒凉。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暖阳透过玻璃斜斜辉映着,却融不透这积存已久的寒冰。
“我想回乡下去,那里教育贫乏,师资缺乏,我可以小学辅助老师工作,能吃上饭就行了。”如萋面色淡然,在计划着自己的将来,却仿佛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淡定得很。
她最后还轻轻点了下头,好似是对自己的鼓励和支持。
“你这般计划你的人生,不觉得浪费吗?”
“没有,人各有志,我只想过平淡的生活,不为世事困扰,不想拖累别人,有人志在四方,想成就一番大事业,而对于我,能好好地独立地坚强地活下去,不也是一番并不容易的事业吗?那对我也是有点儿困难的。”她傻傻一笑,像是在安慰夏小风,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笑未达眼底,破碎了积冰。
“我知道你心中早有决定,我是劝不了你的,不过,我想告诉你,我永远在这儿,不会离开,不会让你在孤立无援的时候找不到求助的人,我们不是朋友吗?”
两人相视一笑,明白此中含义,深情暖化积雪。
“谢谢你,夏小风。”如萋粉唇轻启,嘴角微勾,浅浅的笑迷蒙眼前心底满是枯草的荒凉和凄惨。
六年后,如萋独眠,细碎了的往事闯入梦境,她猛地惊醒,想起,她曾说过‘只要他安好如初,我愿消失在他的世界中。’如今,事实如愿,她为何反悔不甘不愿不放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