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爵愣神的片刻间,本在迈步的身子也是微微一滞,倒是引起了桌上三人的注意。
两个对坐的少年转头看了过来,云爵不觉有些尴尬,对着二人和煦一笑,两个少年发现似是这家酒楼的小厮,便也不再打量,继续看向中间的青年人,等待解惑,青年人背对着云爵,看不见面容,微垂着头,双手自然地摊在两膝之上,像是小憩,又像在打座。
云爵回过神来,顺手提起另一张空桌上的热水壶,两步并作一步,闪身挪到了蓝氅少年座边,面带微笑地给座上的三位斟上了热茶水,而后捧起菜谱,静立一旁,显得极为热情而恭敬,实则云爵对于三人之间交流的话题已然提起了活络的心思,借着小厮之便,能多听些,也便多些了解,为之后自己跟夜修二人拜入宗门做些准备,心念至此,站在一边,默然不做声,摆出了随听吩咐的模样。这时,云爵也才终于看清了身披烟灰氅的青年男子的模样。
在云爵看来,两个年轻的少年均是仪表不凡,俊秀潇洒,那这隐隐被二人尊为大哥的青年人必定是个更为卓尔不群的人物了,可当云爵侧面观察到青年男子的面容时,才发现事实与心里所想的恰恰相反,可又似乎不是那么简单,令云爵感到怪异的是,青年虽然微低着头,闭着眼,但那双闭合的眼睛却似乎正默默注视着茶杯里那片漂浮在茶水里的茶叶,令得云爵心中感到悚然。
烟灰氅的青年相貌很普通,圆润的脸庞还算柔和,具备正常人所拥有的一切,然而除了白净些,再没什么奇特之处,头发倒还算柔顺,乌黑中呈现出青灰之色,飘散至肩,额前被轻散的发尖微微遮盖住了,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恬淡笑意,整体来说,气质清净,给人明目之感,容貌相对于座边的两个俊秀脱凡的少年,还是显得比较普通。
然而以貌取人必定是不真切的,云爵自然不会就这样对青年盖棺定论,依然不急不燥地在一边侯着,面上带着如冬雪里的暖阳般的微笑,加之自己俊逸明朗的外表,给人营造出如沐春风之感。
时辰越来越接近正午,酒楼外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流也越来越多,接连几日飘雪后的冬日悬在空中,阳光如蛛网般笼罩了整个留仙镇,光融着雪,雪映着光,上下都是白银一片,几缕阳光透过酒楼的窗格照进了厅堂里,窗格上雕镂出的绚丽图案投映在桌上、木板上,形成的阴影玄奇无比。
透进厅堂的阳光打在青年男子的半边脸上,似是感觉到了温暖,青年缓缓抬起了轻垂的头,睁开了微合的双眸,露出了全貌。
云爵离得近,看得清晰,心中微惊,霎时呆愣了,眼前的一幕有些怪异。
先前发丝掩盖了额头,云爵只大略地观察到青年的眉毛,鼻子,嘴巴和面庞。而此时青年抬起了头,睁开了半闭的眼,微风拂起了发丝,露出了额头和眼眸,所显露出的一切让云爵心中诧异。睁开的双眼不算细,却很长,眼角倒是如同凤尾,油然而生惊艳之感,而眼眸竟是青灰色!如同水墨画里的苍山洱海,眼神游走之间仿佛云水流动,透露出一股闲暇淡然之态。额头的正中心,隐约一道火焰形的纹印,在发尖被风吹起的一瞬间,闪耀出了极淡的金红色光泽,极淡,却神异不凡,而后又消隐不见,只留下一片光洁。
这些还只是让云爵感到诧异,真正令云爵心惊的,是青年在睁开眸子的一瞬间!一股炽热与沁凉交融的灵力波动铺卷开来,云爵心身都是一震,波动极轻微,如果不是云爵的识念足够强韧,以云爵此时的境界,是绝对感受不到的。也正是这股波动,证实了云爵片刻前的猜想,此人也是位修士!而且修为境界绝对在自己之上,甚至超出很多,但云爵自孤峰上下来之后,从未与除夜修之外的第二个修士接触过,因此倒是无从比较青年男子到底处于哪一境界,只是单从这股随意的灵力微散来看,已然相当精深,不是云爵可以揣测的。心思急转,快速收敛了心绪的波动,云爵面上继续保持着少年般纯善带点羞涩的微笑。
云爵没注意到的是,不远处那桌上的中年男子却是停下了手中轻啜的茶杯,不着痕迹地朝着这张三人桌上的青年男子微瞥了一眼,旋即微眯双眼,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模样。
与此同时,后厨里,慕尚正将屉笼往锅炉上叠,对面点进行预热,眼神一丝不苟地望着一层层屉笼,在青年男子睁眸的瞬间,专注的眼神霎时绷紧,身边忙碌的其他五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活儿,齐齐望向了前厅某个方向,典庄抽回了目光,看向了慕尚,目光中流露出询问,络腮胡微抖,反映出了内心中的波动“二哥?二十出头的金丹境初期?”慕尚闻言,凝眸微微思索,而后轻轻摇头道:“不用担心,大概只是过路的,此人.......事实上,元婴境初期”
“嘶.....二十岁的元婴”边上的赵顷拨了拨手上的青菜,轻嘘出声,其他几人不同程度地感到惊异,心中不觉慨叹:想当年自己这帮人在那一代也算是报得上名的天才,晋入元婴境时多大年岁?快三十了吧,这等进境资质,恐怕当时也只有大哥之流才能与之齐平吧。
见着众人的唏嘘,慕尚轻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这几年里,偌大的修真界又不懂经历了多大的变化,我们在这里停留了也有十三年了,安心地守着大哥的东西,至于外界的风云变幻,已无须我们操心,接着做菜吧,外面的坐客可还等着呢。”众人听到慕尚嘴里的大哥,均是暖心一笑,摇了摇头,接着忙活起手上的事,心中隔绝了外界的云雨变化,只看着眼前,专注着手下。
青年男子眼波流转,透露出一丝慵懒,倒真像是从睡梦中初醒一般,看了眼正注视着自己的青蓝氅的两个少年,呵呵一笑,侧头注意到了在旁侯着的云爵,微笑出声道:“先吃饭吧,这几日赶路为兄可是饿了,你们不饿吗?”声若流音,清澈不带烟火味,云爵闻声心中惊叹,这一说一笑间,飘渺之感犹如置身云巅,真是不凡,心底里那一丝对于容貌的质疑也是荡然无存。
青氅的柔弱少年闻言应好,显得极为乖巧,而蓝氅的霸气少年却是瘪了瘪嘴,心中嘀咕:到了你这般境界,即使成年累月不进食,不饮水,又能如何,还不是懒得说嘛!但也只是心中冒泡,嘴上干脆应了声好,招呼着云爵点菜。
三人点的菜很素淡,做起来也快,与那一老一小两人桌的菜几乎一同上齐了。
粉雕玉琢如同陶瓷娃娃般的少年吃得很香,尤爱吃慕尚拿手的几道甜点,甚至连手上的残渍都舔得一干二净,砸吧着鲜润的小嘴,一双清泉般的眸子不时地弯成了天上的明月,脸上吃出了红晕,吃出了一屋子的香味,满满的享受感;中年人只稍尝了羹汤和肉品,便搁下了筷子,宠溺地看向大快朵颐的小少年,凌厉端正的脸上闪过柔和。
三个男子的一桌吃得更是规矩,文弱的青氅少年对于每道菜只是轻轻一抿,喜欢的会多夹两筷子,不喜欢的则是不再入口,咀嚼过程中都不见嘴的开合,更不会有吧咋出声的陋像,面色平稳而不见喜怒之色,一啄一饮间透露出同龄人少有的沉稳与端庄,却又不失儒雅,着实是个出尘的玉公子。
蓝氅的少年还是一派与其英气形象相辉映的威武作风,即使是在举杯投箸时,抬手落手间,都尽显小霸王般的风采,面如刀剑,喜则舒眉,厌即皱目,好在慕尚六人的手艺均是不凡,这一道道菜品尝下来,蓝氅少年的眉目之间全然一片享受满足之色。
倒是那被两个少年唤作“司南哥”的青年男子,不急不缓,细嚼慢咽,甚至要了一壶琼花酿,一口菜咀嚼出味,便饮一小盅花酿,闲暇的眼里含着轻淡的笑意,倒真是像极了一位识遍天下美食,赏尽人间烟火的食客。
厅堂里的十二张桌子很快就坐满了,除了云爵照看的两张桌是生客以外,其余都是镇上的熟客,金掌柜依然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口,川流的人群里不时有人踱到金掌柜面前,朝里张望着是否还有座位,或是一阵寒暄,今天的菜是个什么价,明天又有哪些特惠,最后都是以金掌柜点头躬腰作为交流的收尾,迎来送往。
大厅里各色菜肴的香味早都打滚到了一块,食客们吃得很香,敬酒的劝酒的吆喝起声,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东边的张府的待嫁小姐,西边的赵府的年轻夫人小聚一桌,清茶甜品,莺莺燕燕,温声细语,掩嘴而笑,谈论着北街的胭脂斋来了哪些个新品,南边的流锦铺新进的貂毛裘衣。说到兴起口乏之处,轻抿一口清茶,温润含笑,背后的丫鬟们也眉飞色舞地给着自家的主子出谋划策。
食客们极尽了享受之道,云爵几人也忙得热火朝天。这一日正轮到仁义礼三人轮班在楼下大厅里侍客,算上云爵夜修二人,共五人在楼下忙活。
趁着传菜的间隙,作为带头哥哥的许仁把云爵四人聚到了后门的传菜口按照惯例进行分桌。
好在时节已是冬末,天气严寒,忙碌倒是能给几人增添些温热,许仁抹了把头上细密的汗珠,看了一圈身边的四人,呵呵一笑,细心慰劳了几句,便开始安排桌位由谁接待。
云爵毫不犹豫地抢下了照看两桌生客的活儿,对此,包括夜修在内的四人都是感到诧异。平日里,生面孔的食客都是由许仁六人分着照看,虽然云爵与夜修进前厅帮忙也有了不短的时间,但还未有过接待生客的经验,对于生面孔或是不常来的,需要照看的方面很多,做的也就更多,许仁许义几人颇为照顾云爵和夜修,从来不会要二人照看生客。
面对几人的疑虑,云爵面带自信之色,轻轻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灵动的光芒,认真道:“几位哥哥放心,这两桌从进来便是我一直伺候着,并不难招待,我直接照看更方便些,你们也好花精力忙其他的事。”言语之中条理清晰,表现得胸有成竹,冲着许仁三人机敏一笑。
许仁内心虽感诧异但也并不觉得无法理解,兴许这小子也是打起了精神想着开始锻炼自身,也并非坏事。许仁边这般想,边侧身看了看厅内的两桌生面孔,也不像是刁钻难以应付之人。何况说是照看,做的无非也就是上菜接茶的简单活儿,云爵在前厅跟着自己六人打下手也差不多一年的时间了,虽然尚且年幼,可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家伙,这点小事相信难不倒他。再不济,出了差错自己担着便是。
考虑至此,许仁也不做劝阻,面带鼓励,点头应好,吩咐了两句,要是难以应付便来找自己替下,云爵乖巧答应,表现得积极而认真。
云爵的反应只是小小的插曲,许仁毫不耽搁地继续将剩下的四桌分配了清楚,夜修负责东边靠墙的一桌,正是夫人小姐的那座,夜修毫不犹豫地应下了,胭脂堆可是他的天堂,心头愉快,背着手挺了挺胸膛,不自禁地咳嗽了两声“咳咳,嗯......,就让我来吧”正气的样子宛若面对巍巍高楼之倾覆,慨然而往。而事实上众人都知道他心中的小想法,不禁莞尔。
许义敲了敲沉醉于壮士断腕,烈士赴死的英雄气概中的夜修的脑袋,笑骂道:“臭小子得了便宜还乖。”
夜修却一点不害臊,下巴抬得愈发高了,微眯眸子学足了镇上老夫子的做派,悠悠道:“义哥啊,这你可就不懂了,俗话怎么说来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女子指的是啥?自然是这些个刁蛮无理的夫人小姐,同读书人好讲道理,同这等女流可有甚道理可循?不怕读书的就怕佩剑的,这一个不小心可就是丢了小命哇!何况要是这些夫人小姐犯起刁钻劲儿来,怕是比刀剑还要厉害几分哩,你说是不是?如此危机四伏之事,舍我其谁,大丈夫舍身取义,当仁不让,我不去,难道让义哥去吗?唉~”说到最后,夜修刻意拉长了叹息声。
言毕,意犹未尽。仰头深沉地望着厨房顶的窗缝里游离出的烟水雾气,夜修作出观望见了地狱的模样,眼神中流露出浓厚的,不切年龄,不符心境的沧桑之色,然而终究是个少年,再怎么做作,也是难掩鲜活的朝气与调皮之态,又增了些笑料,众人开心,云爵摇头无奈而笑。
许仁笑骂了两声,酒楼里的众人都早已习惯了夜修的油滑调皮,云爵的聪慧机敏,见怪不怪之余反而觉得舒心温暖,人间温情莫如是。
“那就不耽搁了,中堂三桌由我来负责,各桌茶水及时续满,菜品有序上桌,还是和平时一样,随叫随到,继续干活儿吧。”许仁及时地终止了这场逗闹,轻咳两声,接着交代完了一应事务,便首先端着菜朝着厅堂走去。许义许礼二人拍了拍云爵的肩,报以鼓舞之色,叮嘱了两句,也紧跟着许仁走向了厅中。
夜修见状,朝云爵扮了个鬼脸,正了正衣帽,转身便欲朝厅中胭脂堆扎去。可刚迈开步,便觉肩上一紧,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拉住了前倾的身子。
“阿修,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夜修再度转过身子,面向了云爵,嘻嘻一笑道:“阿爵,怎么啦?”
云爵看着夜修,静了静神,微垂着目光,轻轻一笑,道:“我们,快到该离开的时候了。”说罢,重抬起目光,目中依然温和带笑,可这笑落在夜修眼里,既无欢喜也无安然,别人不懂的云爵夜修明白,一种异样的情绪在云爵从心到眉眼的那段距离里弥漫了开来,比离开孤峰的那个清晨更平静,比离开孤峰的那条山路更坚定。
夜修心中了然,了然这时刻将至,宴席将散;脸上却是微愣,不解,不解何去何从。
不需夜修追问,云爵眼中闪过灵动的神采,沉声继续道:“靠窗的那桌三人的生客刚刚谈论到几大宗收徒之事,按他们自己的话来说,他们也是从外面赶到镇上来的,看那少年的心性,不至于有假,而且这也并非什么阴谋诡秘之事,没有隐瞒的必要,只是对于我们来说,还是比较陌生,但对于大多修士来说想必也不是辛秘,而且,座上那位年龄较大的,应该也是个修士,境界远在我们之上。”说到这里,云爵顿了下来,不自觉地望向了背对着这个方向的名唤“司南”的青年,目光中浓厚的惊异与好奇之色交杂,在夜修面前毫无掩饰,先前那一阵灵力的震颤,言语难以形容,只能告知夜修其修士的身份。
这个时候的夜修,脸上的嬉笑之态早已消失不见,挂上了不同于往日的端正之色,顺着云爵的目光看向了那个神秘的烟灰氅男子,看着年龄不大,二十四五的样子,也是个修士吗?夜修一双明亮的眉眼里充满了好奇,云爵所提的这件事本身便是两人极为关心之事,自然是极为上心而认真的,加之与云爵一般从未见过第三个修士,不勉有些见到“同类”的好奇。
“所以阿爵你才主动要求照看这两桌吗?”夜修很聪明,霎那间便明白了云爵的用意,看向云爵。
云爵收回了目光,面上依旧平静,与夜修对视,透露着笃定,“嗯,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云爵语气中带着坚定不移。
“好,你见机行事,不要冒险,我在一旁看着。”夜修自然是最明白云爵的,如果换做自己,自己可能只会比云爵更急切,更迫不及待,更容易乱了阵脚。云爵在夜修的心目中就像个可以依靠的哥哥,无论是在孤峰上的清修日子里,还是在这山下小镇的平淡生活中,有云爵在,夜修便很安心,如何地肆无忌惮放纵自己都不会心有顾忌,因为云爵就是他心后的那堵墙,随时支撑着他,如兄长一般的温厚。
云爵心中微暖,微微一笑道:“不是什么危险事,只是趁着给他们端茶倒水的机会偷偷打探些东西,不会招来危险,安心。”夜修闻言面色舒缓了些。
云爵向夜修说明了大概,拍了拍夜修的肩,便拎着茶水折回了厅中。
夜修也从云爵告知的一切中缓过了神来,倦倦地伸了伸腰,目光游离,厨房间的窗棂顶端的烟水气早已散了,烟水无依而散,夜修心中空空荡荡,不解何由,只得打起精神,向着那片胭粉脂云而去。
面上依然得保持谦敬的微笑,云爵提着茶壶给面前桌上的一老一小斟满了温和的茶水,可亲地笑道:“二位还需要加菜吗?”
粉嫩的少年闻言,双眸如同点缀了星星,霎时亮了起来,可又颔首看了看微鼓的肚皮,眼神顿时变得悻悻,抿着嘴摇了摇梳着不小发髻的脑袋,白嫩的面庞分明写满了不甘愿,心中抱怨这小小的肚子容不下一张菜谱的好吃的,真真是讨厌极了,想到这里又瘪了瘪嘴,托着腮朝着云爵委屈道:“小哥哥,烟儿吃不下了,不要了不要了。”
云爵呵呵一笑,心中对这少年不觉多了些喜爱,可爱娇憨的模样着实讨喜,开口逗乐道:“那你歇会儿,等肚里消化了还能继续吃呢。”少年闻言,黑亮的眼珠咕噜咕噜一圈转动,像是思索,接着雀跃,双眼乐得眯成了缝,“对诶对诶,消化消化,嘻嘻嘻”,陶瓷娃娃般的喜笑颜开。
对座的中年男子依旧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悠哉悠哉,眉眼里遍布淡然之色,只有目光触及少年时,才会流过一丝柔和和怜爱,想必是极为亲近之人。
难得的,中年男子对着云爵亲和一笑,凌厉的面庞温和了些,开口道:“吃得差不多了,小哥自行忙吧,无须顾及我们。”
云爵闻言,恭敬应“是”,正和了云爵的心意,道了声“慢用,有需要尽管吩咐”,便拎起茶壶往那三人桌去,从容而不慌张。
那三人桌上,也正吃得差不多了,蓝氅的英气少年剔下了碗里的一块肥肉,轻轻咀嚼着瘦肉的精华,甚至不由自主地点了点脑袋,显然很合口味。青氅的文雅少年吃得更素淡些,勺了小半碗的菜汤,夹了两片青叶,细细地朝嘴里送着,眉宇间虽无多大变化,可从那微泛涟漪的眼神里,还是能感觉到其内心的赞叹。“慕叔的手艺,可不是盖的”,而正朝着这桌来的云爵,观察到这一幕,心底里不觉有些小得意,像是藏了许久的宝贝,某一天终于被识货的行家发现了,怎么能不得意?
云爵静静地立在桌边,认真地给三个空杯满上了温茶,也不打扰,默默地在一旁恭候着。事实上,云爵按捺着满心的追问,只等着这三人第一声的开口,孰问孰答......
“嗯......”一声长吟,开口了!云爵心中激动,嗯?是这烟灰氅的男子。”
“这里的厨子,手艺真是不错。”青灰氅的司南拨了拨手里的酒盅,盈盈道,无奇的脸上带着淡淡笑意,人畜无害可又如同被云雾笼罩,云爵看不透。粉翠色的小盅,绕着手指的拨动轻轻转了一周,半盅的琼花酿在酒盅里翻滚却无一滴泼洒出来,就只简单一下,隐隐透露着不凡。
“好吃,比那些个灵...,山里摘来的果子可是好吃多了!”蓝氅的少年吃得很是开心,以至于言语间有些杂乱,可云爵离得近还是听得真切,似是说漏了什么,可话锋一转又绕了过去。
青氅的少年微微笑了笑以做回应,显然也是觉得不错。
蓝氅的少年听着司南哥似是酒足饭饱了,囫囵吞咽下了嘴里咀嚼的肉,举起茶杯漱了漱口,正了正身子,便欲开口。
来了!云爵见状,心中了然这少年要说些什么,抖了抖眉,神情不由地专注了起来。
“司南哥...”蓝氅少年轻唤了声。
“九宗自然有各自的想法,耐心些,也不过是这两天里的事了,至多再有三日,想必这镇上就该热闹起来了。”不等蓝氅少年说话,烟灰氅的司南淡淡道,却是一点不心急,悠悠地饮下了酒盅里的半两琼花酿。
青蓝氅的两个少年熟知眼前这位司南哥的心性,既然这么说了,必定是近在眼前的事,不会有假;至于其他,司南若是想要告知时,自然会知无不言,但若不想开口,即便旁人拿棍子撬开他的嘴,不说就是不说。便也不再追问,各自思索了起来。
然而,这不说之事,对于云爵来说,可是难以按捺啊,像是虫子在心底里挠来挠去,痒痒的但又无可奈何,心底里叹了口气,略微感到失望。然而,青年司南接下来的一番话,不但弥补了云爵心底的那一丝失望,甚至让云爵激动不能自已。
司南停下了酒盅,不再执在手里把玩,而是将其搁在了桌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看样子像是不打算再饮了,双手随意地垂放在膝上,自然而恣意。
“九宗收徒之事无须过多操心,但这九宗是何九宗,却是不得不知的。”司南理了理大氅的袖摆,双目看似随意,实则微凝,淡淡道。
两个少年微微一愣,有些惘然,南界九宗,不就九大宗吗?修真界共知之事,难道还有其他说法?心底里疑惑可也不懂如何开口追问。
而云爵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什么九宗,九大宗的......?这一番奇言怪谈下来,云爵打起了精神,直勾勾地盯着青年司南,生怕有丝毫遗漏。好巧不巧,青年目光正扫了过来,有意无意地朝着云爵微微一笑,云爵顿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只得装傻充楞地回以微笑,静默不语,懵懂无知。
司南收回了目光,恢复到了随性洒脱的状态,继续道:“南界九宗,顾名思义,修真界南之地最大的九个宗派,所谓最大,论的不是人数,而是实力。”云爵又愣了,人数最多难道不意味着实力至强吗?茫然......
青年司南和座上的两个半懂少年自然不知道修真小白一般的云爵心底里在琢磨些什么,司南继续:“南界九宗,隐匿在这修真界南数十万里的大地上,光这千寻山脉里,大大小小的宗派便有几十上百之数,而这其中,公认最强横的九大宗派,便被称作南界九宗,每一宗都由宗门几代人传承了千年有余,最终奠定下了修真界界南之地九宗鼎立的局面,这九宗现如今分别是天山神阁、玄冥古派、琅琊书院、青藤药园、百器之宗、列阵之地、休隐源门、归无墟境......”
司南平缓而无波澜地絮絮说着,面色宁静,一一报出了修真界南九大宗派之名,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纤长的手指覆上了桌上的茶杯,举杯轻饮了两口,杯里的水蒸气在杯身的晃动中游离而出,给司南那张平淡无奇的脸抹上了一层迷纱。
“神阁,......,百器宗,...,墟境,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咦,才八个,司南哥?”蓝氅的少年嘴里喃喃念着,面露疑惑。边上站着的云爵心中默默数着,这......?不是说好的九宗吗?心头困顿。
“还有一宗”司南缓缓放下了杯子,杯里转动的水霎时停止了流转,水中那片浅褐色的茶叶不偏不倚地停浮在了小水涡的中心,上下起伏。
蓝氅少年撇了撇嘴,云爵心底翻了翻大白眼,真儿个会卖关子,脸上却是微笑,似是应和着青年悠然在在的模样。
司南也不理会蓝氅少年的小情绪,眉眼之间不着痕迹地微微凝重了起来,语调依然静水无波,“还有一宗,离渊剑宗。”言毕凝声,似是无言。
“剑宗......?”喃喃之声又起,这次出声的却是那一直文静尔雅的青氅的如玉少年。
“嗯。”青年司南目光终于显露出了波澜,云爵听得入神,看得仔细,这略微的变化尽入眼底,心中与那文弱少年一般疑惑,什么样的宗门,能令这洒然若仙的青年司南的心绪都起了变化,与谈论前面八个宗门时的反应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