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是这月的第一天,这年初月的第一天,要连着热闹几日。
醉仙居里的大人们合计着给三个孩子做了两身新衣服。
刚过半夜,鞭炮声便响彻了这座深山空谷中的小城镇。大人们点燃了冲天而起霓虹漫天的烟花,倏地一声在几米外炸响的二踢脚从儿童手里射出。
整座城镇,从城南到城北,雪的白掺着新年饰品的红色,晕染了两边参差不齐坐落着的民宅,整座留仙镇,祥和而喜庆。
子夜刚过两个时辰,天还蒙亮。主街东西两边的民居民户都亮起了明亮灯火,整个留仙镇各色灯光交织在一起,辉煌一片。
醉仙居后院里的一排屋子点起了橘黄色的灯盏,低矮的窗沿上挂上了一排红闪闪的灯笼,漆着淡淡的金字“和顺”、“平安”。
靠近柴堆的北边那间屋里,透着灯光,两道摇曳的人影映在纸窗上。
“阿爵,你看我这身,唉~是不是帅得不可方物?面对我你有没有一种...一种...嗯!自惭形秽的感觉?!你说实话,没关系的,为了你我可以换身平常的衣服遮遮帅,谁让你是我兄弟,唉~!”夜修摆弄着桌上被磨得蹭亮的铜镜,左转身...右转身...,照个不停,对着镜子里的夜修挑了个飞眉,我见犹怜,摸着半边白嫩的俊脸悠悠道,灵动的眼眸中饱含无奈和牺牲自我的哀伤,仿佛自己这副帅气的造型为祸世间,罪孽深重。
云爵靠在床边整理着二人的床铺,背对着夜修,嘴角抽了抽,无言以对。
配着这身徐锦记的蓝紫色长衣,俊秀的夜修倒是颇有几分卓尔不凡,人如美玉的风姿,在不开口说话的情况下。
床铺上换了床新被子,整理起来很简单,片刻云爵便收拾妥当了。云爵脱下了过夜穿的旧衣服,从床头捧出了昨夜慕尚大叔交给自己跟夜修二人的新衣。
新衣一人两套,夜修是一件蓝紫色的长衣和一套青色的玄裳;云爵的是一条连身的苍灰色玄衣和白色的长袍,很符合云爵平时的风格。
云爵换上了苍灰色的玄衣,玄衣腰间别着根束带,不宽不紧正好束住了云爵的腰,穿在身上很舒服,束带右边的腰间留了一个小孔,看样子是用来拴玉佩腰坠一类的饰品。
云爵小手指抵在圆孔上,按了按那处空洞,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在枕下的暗盒里细细地摸索了一下,两指夹出了一块泛着荧光的圆形玉坠,轻轻握在了掌中,玉坠上布着自然生成的淡绿色游丝状云彩样纹理,顺着天然的纹理刻着一个“彤”字。
云爵不懂玉,但捏在手心里有股油脂般的水润感,冰凉却不渗人,倒是很舒服,云爵感受着手心的沁凉,脸上温暖之色更浓。
而夜修趁着云爵入神,早就绕到了云爵背后,见着玉佩躺在云爵手心之中,一把抢了过来。
云爵还没来得及反应,玉佩便被夜修夺到了手中,“臭小子,还给我”云爵转过身来笑骂。
夜修退后了两步,举着玉佩到了面前,借着灯光打量起来,皱着眉看了会儿,似有发现,眯着眼看向正笑盈盈看着他的云爵,邪邪笑道:“阿爵,彤姐对你可是真好啊,连贴身的彤云玉环都送给你了,啧啧啧,有猫腻!”
云爵上前两步,一掌轻轻拍在云爵头上,顺势拿回了玉佩,笑骂道:“臭小子难怪彤姐说你一天到晚不正经,满脑子的坏东西。彤姐那是看我这身衣服需要块玉装饰,所以才拿来给我用着,算作新年礼物。彤姐不也给了你求了个千禧节?”云爵指了指夜修腰间戴着的红色平安结。
夜修闻言有些理亏,闪着目光躲开了云爵那双俊邪的眸子里射来的含笑眼神,悻悻道:“那哪及得上贴身的玉件啊,女孩子家这些东西可都是意义非常的。”
“哦?你又怎么懂了?”云爵眼中笑意更浓,灼灼逼视着夜修。云爵对夜修再了解不过,知道夜修曾经收到的来自那些个未出阁小姐们的第一件礼物便是一块方形玉佩,出自北边云游客栈大东家的小姐之手。那位大小姐对夜修可算是情意绵绵,可夜修一个劲地油皮,哪有心思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细细考虑。
所以直到后来那位小姐在见着夜修陪另一位小姐吟诗对酒后,生气地把夜修戴着的玉佩一把夺过摔碎在了地上,甩脸而去时,夜修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当时的场面极度尴尬,整个熙攘的醉仙居都在一道玉碎声中静了下来。但夜修也确实没有抱那份心思,便任由那小姐而去了。后来倒成了食客们闲聊的谈资,传为“美谈”。
夜修想着取笑云爵,却不成想被反将一军,云爵含沙射影地提及此事,夜修顿时尴尬了,翻了翻眼珠,剑眉一掀,撇嘴哼哼道:“新年头一天,不跟你计较。”
云爵闻言,摇头笑了笑,也不再多说。
“阿爵,来,我给你系上。”夜修从抽屉里抽出根玄青色的丝线,认真道,“彤姐既然给你配了,你总要戴起来。”夜修从云爵手中拿过玉环,借着灯光细细地穿了三条丝线拧成了一股。
云爵自然明白夜修的意思,想着也有道理,便由着夜修摆弄。只是感到意外:夜修能考虑到这些,而不是只顾着跟自己调皮,是在一点点长大啊。云爵含笑看着灯光下毫不糊的夜修,心中泛起暖意。
“好了!”三条丝线拧成了一股,如玄青色的流水从玉环中间贯穿而过,构成了云水之观。夜修拉过了云爵,对着束带的孔洞认认真真地穿戴好了玉佩,又拉着夜修对着铜镜左右照了又照,满意地点了点头,“嗯~,不错不错,勉强能比上我了。”
云爵才刚暗感欣慰,闻言又复无语。仔细打量了一番镜中的自己,穿着新衣人着实精神了不少,苍灰色的玄衣不如其他颜色的衣服那样流光四溢,然而却极配云爵的心性,更配云爵那张天生带点邪气的俊逸脸蛋,整个人的气质都似乎被这身衣服调和得深沉如水,而又俊邪绝伦。
云爵很满意这身效果,细心地紧了紧腰间被夜修戴上的玉坠,抹平了衣服上的皱褶,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展颜一笑,带着些许天生的邪味。
推开窗看了看屋外,朦胧的天开始泛起鱼鳞般的黎明之光,估摸时辰差不多了,云爵招呼夜修盘坐在了床上进行日常的调息打坐,一遍遍梳理体内平缓自主流动的灵力,等着第一道日炎紫气色来临。
梳理灵力是个极费心神的过程,同时也磨炼识念,识念主导灵力在身体浅表一遍遍流动,流动的过程中,驳杂的灵力需要在识念的辨识,以及身体的区分下,进行炼化,留下最纯净的灵力,贮存在开辟出的识海中。
修炼无岁月,更别提这短短的洗炼灵力的过程,半个时辰眨眼而过。
东天的大山顶上,初升的日光漫过山头,向小镇卷来,凛冬黎明的暗淡微光最是喜人。
微亮而温暖,可见的是微光,可感的是温度。不可见的是隐藏其中的日炎和紫气,微光没有遗漏下醉仙居里的小院,透过纸窗,暗淡地渗进了每间屋子,其中自然包括云爵夜修二人的那间。
微光暗淡,但仍然逃不过识念的感知。
云爵体内的灵力早已从头顶百会穴下流至脚底涌泉穴,再返冲到头顶涌泉,经历了一个周天的流转。此时黎明之光初照,识海中的识念如嗅见猎物的猎犬,活泛起来,居于识海正中的那一道日炎紫气,上下起伏,似在召唤。
云爵对这一切早已熟悉,透体散出几缕识念,向着微光而去,熟稔地从阳光中剥离出紫气,牵引诱导着吸入识海之中,化为日炎紫气的一部分,等到识海中波动的灵力和识念稳定下来,便略做平息,这一日之始的早修便算完成了,缓缓睁开眸子,俊邪明亮的眸子里紫光一闪而过。
“呼”,吐出一口杂气,云爵手一撑,从床上跳了下来,舒展了一通手脚,盘坐了大半个时辰非但不觉得疲累,反而神采奕奕,精神饱满,舒服极了。
这边云爵完成了提炼紫气的修炼,那边夜修也到了修炼的尾声。眸子倏地睁开,在还显昏暗的屋子里闪闪发光,颇为有神,眼珠转动间流光溢彩,对着望过来的云爵朗目一笑。
云爵微微点头,淡笑道:“时辰也差不多了,走吧。”
“嗯!”夜修的眸子亮了亮,下了床,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推搡着云爵朝门外挪去。
推开门,院子里比屋内要亮堂不少,视线所过之处,院子里的景物都在蒙蒙的微光中一清二楚。
“吱嘎”一声推门的轻响,院子另一边靠那间金掌柜严令禁止不能进的屋子的一间小屋开了门,那是许若彤的房间,正对云爵夜修的那间屋子。
门缓缓开了,许若彤走了出来,一眼便看见了对面站着的云爵,云爵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
云爵倒没什么异样感觉,只觉得许若彤这身雪白色绣着金色云边的长裙很是漂亮,衬着许若彤白嫩的肤色,吹弹可破的脸蛋,明丽温婉的大眼睛,如烟水画般的眉毛,直挺的琼鼻,小巧而红艳的樱桃嘴,比往日的素美多了几分艳丽,好似九天仙女谪落凡尘,惊为天人。
云爵看得有些赞叹,眼里情不自禁地流露出笑意,嘴角上扬;夜修还被堵在云爵后面,嘴里催促着“阿爵你倒是往外走啊,堵着门算干嘛...”
许若彤自然是感觉到了云爵的目光,心中有些羞涩,有些欣喜。温如秋水的一双弯月目中,盈盈流出笑意,羞怯中带着勇敢,温婉中不失热切,灼灼看向云爵,一双玉手别在了身后,忸怩地摇了摇身子,脚尖不自觉的踩在了一起,但目光却没有丝毫退缩,眼对着眼,心对着心。
云爵倒还一无所觉,认真地上下把许若彤端详了个仔细,这身打扮着实养眼。
云爵看得入神,夜修在后面被堵得憋屈,侧着身子挤到了门口,一眼就看见了对面正盈盈笑着的许若彤。
“哇!彤姐这身可真美,能比得上我帅的程度了。”夜修直亮着眼睛赞叹。
云爵安然站在一边,听了前半句,心中颇为赞同;再听后半句,脑袋上顿时爬满了黑线,虽说哪儿都离不开夜修的自恋,可是这两者也有可比性?云爵心中,可唾不可说。
夜修的陶醉没超过三息,眼珠便狡黠地转了起来,而许若彤也注意到了从云爵身侧挤出来,满脸不悦的夜修,顿时掩嘴,嫣然而笑。
“彤姐,新年好啊!”夜修不改平日里的调笑样,抱拳冲着许若彤贺新春。
“好好好~今儿乖乖的,姐姐带你出门买糖吃。”许若彤对于先前云爵看见自己的反应还心感愉悦,对夜修也表现得比往日活泼了不少,浑然不觉夜修暗暗偷笑的眼神,嫣然笑道。
“那感情好啊!不过吃糖可不急,彤姐啊,你先看看我爵哥这身衣服,俊不俊!帅不帅气!”夜修挨在云爵身边,两手从上到下比划着云爵这身装束,言辞间慷慨激昂,显得推崇无比。
云爵倒是被夜修说得浑身不自在,可又不能当场驳了夜修的意,起码到这时候,夜修还是说得有条有理,没有丝毫作弄的意味。无奈,云爵只得两手抱在身后,保持微笑,任由夜修嘴上天花乱坠。
等到两手比划到腰间,夜修的语调顿时变了起来,双手有意无意地捧起云爵腰带上的玉环,轻轻拖拽到手中。
“啧啧啧,尤其是这块玉环,彤姐,你看看,是不是特别地~配爵哥!真真是温良如玉俊公子,留仙小镇爵哥儿啊!只是阿爵死活不说是哪家姑娘送的,说出来也好让大家高兴高兴嘛~彤姐你说是不是?”
夜修说得抑扬顿挫,面上正气凛然,一副良驯无害的样子,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偏偏还流露出为云爵人生大事着急的神光。实则云爵和许若彤又哪里不明白夜修这番正气之词里藏了多少蔫儿坏的坏水,可虽明白,又有谁能厚得起脸皮来说破呢,只能由着夜修皮闹。
云爵白皙的脸上早已爬满了黑线,在夜修握住玉环那一刻,云爵就知道要坏事,可阻止已然来不及,只能撑着笑容,温和到底了,心中暗自咬牙:臭小子,回头再收拾你!
但许若彤毕竟是个女孩子家,虽没被挑明,只是夜修插科打诨,可脸皮却也有些挂不住,白嫩的面庞上爬满了红云,瞪大了那双平日里温婉如水的秋月眸子,刚刚还娇俏地别在身后的手早已举到了面前,纤细的玉葱指指着夜修说不出话来,羞恼道:“夜修!你你你...!管好你自己!净多管阿爵的闲事!哼!”
“哦~那好吧~唉,浪费我一片良苦用心,阿爵你让我出去,不管你了。”夜修满不在乎地别过了头,也不理会身边紧挨着的云爵传来的微笑里含着噬人之色的目光,歪仰着脑袋,“嘘嘘”吹了两声口哨,痞性十足的模样叫人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云爵无奈,只能移到了门外的窗边,打发走这小煞星。
夜修一个窜步,便闪到了院中的石桌旁。
石桌边早已围坐了许仁六个年轻的哥哥和除了慕尚,典庄以外的四位叔叔,那金掌柜的在镇上安有家室,逢到过节过年便回家去了。
石桌上的十人早就注意到了这边三个孩子的玩闹,但也不参合,自顾自地一帮人聊着天,见到夜修嬉闹完了跑来石桌边,才打趣起来。
“我说小修子,这过年头一天的,你就这么地欺负彤丫头,怕是皮痒痒了吧。”说话的是赵顷,平日里夜修没少和他混在一起,就如许若彤之前说过的,夜修这不正经的作风,倒是没跟赵顷少学,两人年纪有差,可却实实在在是一对不着调的忘年交。这会儿赵顷正剥着瓜果往嘴里放,眼皮掀了掀,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夜修,似笑非笑地恫吓道。
“嘿嘿,顷叔啊,我分明是在替阿爵考虑终生大事,这怎地又怪我呢~”夜修更是满不在乎,扒着石凳坐了下来,抓起一把蜜饯塞进了嘴里,腮帮子鼓得胀胀的,一点不怕赵顷所谓的“收拾”。
“臭小子,叔这两天磨的刀正想开开锋,见见血,要不拿你做个开门红。”顾北手里转着把叶片大小的小刀,“咔嚓”一下劈在了石桌上摆放着的一颗山核桃上,脆皮的核桃壳应声在夜修的视线中龟裂了开来。
“啊???北叔,这折(这)。。。是(使)不得,使不得。。。”夜修顿时歇了气,看着碎成渣的核桃壳嘴角抽抽,包着一嘴的蜜饯含糊不清道,苦巴下了脸,不再皮嚷。在夜修的印象里,顾北可是六位大叔中最为耿直的一个。记得有一回,夜修在饭桌上又闹腾开了,情不能自己以致停不下来,顾北二话不说,从柴堆里抽出根实心的木棍,拎起夜修朝着屁股就是一顿抽打,抽得夜修直咧咧,之后,整顿饭从头到尾的寂静......到现在夜修还心有余悸,不得不怕......
夜修如见了猫的老鼠,瞬时安静了下来,乖巧地注视着桌上的核桃仁,一粒一粒捡起来细细嚼了下去,面带微笑一动不动。张起,刘安二人坐在一边举着还冒热气的茶杯,摇头轻笑不语。
这边夜修被收拾服气了,那边屋下还站着两个少年少女。
云爵看着院中被挤兑得服服帖帖的夜修,真是又可气又可笑,无奈摇头而笑,又想起对面还站着的许若彤,转过头去,正迎上斯人哀怨的目光。
幽幽目光飘来,许若彤嘟着嘴,大眼眨眨,满脸委屈,看得云爵心中一碎。
三步并作两步,云爵挪到了许若彤身边,手足无措,只能柔声道:“彤姐,阿修就是小孩子心性,他跟你闹着玩呢,你别搭理他,别生气啦~嘿嘿...嘿嘿...”许若彤依然不说话,俏脸却愈加红润了,目光死死地咬着云爵的一双眼睛,像是要从里面拽出点什么,以致云爵打圆场的笑声都开始颤抖。
“阿修是小孩,那你呢,你懂不懂?”许若彤站在云爵身前,头顶只到云爵鼻尖,小家碧玉的模样在两相对比下展露无遗,凝脂般的玉手不知何时又别到了身后,俏挺挺地立着,挺起了胸脯,扬起鹅卵石般光洁白皙的小脸蛋,被云爵鼻息里逸出的甜润的味道打在脸上,晕出了两片红润的光彩,噘嘴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难得一见的娇俏模样。
“啊?”云爵愕然,这话问得着实突兀。懂不懂?懂什么,不懂什么?最不懂的,只怕就是你这话所谓何意了。
云爵被问得一愣,心里想要直接明了地答声“不明白”,放在平时,许若彤一定会毫不在意,甚至会细细给云爵说明白了。可这会儿夜修前脚才刚惹得人家姑娘不开心,还没赔完不是,自己再后脚对她所问表示一无所知,难保不会火上浇油,惹得许若彤更不顺心。
可要是硬着头皮答声“懂”,那懂的究竟是个什么啊?云爵没法叫自己睁眼说瞎话,尤其是对眼前的少女。再者,看许若彤这幽幽怨怨直勾勾的小眼神,这架势说不准再追问一连串,那铁定露馅,适得其反。
进退无门,不如不做声。云爵心中念头急转,便做了决定,眼神有意无意地偏移到了屋檐上的残雪,朦胧暗光之下的白雪更有一番别样的味道,清淡而安然,再配上眼前一袭白衣的玉人,这座沦陷在礼炮声中的留仙小镇宁静了不少。
“你......哼!”许若彤又哪里看不出平时进退得体,待人温厚的云爵这会儿竟也装傻充楞,心中的羞怒更甚,撅了撅嘴,看着云爵那张干净明媚的脸蛋,俊邪里透着三分闲淡,三分诗意,三分安然,还有一分忽远忽近的不安,陪着这身略显素淡的衣服,可真好看。这时那双无尘却又安然的微挑秀目又不知飘向了哪里,就不知好好看看我吗?可是,自己确实好生喜欢。。。
许若彤看着眼前的少年,那张天生俊邪却又安然不惊的脸庞刚刚好布满了微亮的晨光,让人看了怦然心动却又无比安心,本还嗔怨的心绪早已不知丢向了何处,只剩下了温婉如水的眉语,在不到一人之隔的空间里静静流淌,想流进彼人的心里。
不远处是欢声笑语,极动极乐;这里是淡淡心绪,极静极喜。一闹一笑,一嗔一怨,电光火石之间而已。
正当云爵不知如何应对眼前的少女心事,心思被残雪所吸引时,院子北边靠柴堆的厨房后门被轻轻碰开了。
“来来来,吃团圆饭喽!”典庄胸前端着托盘,托出了一托盘的年饭年菜,哈哈笑道,修剪整齐的络腮胡一上一下抖动着,招呼着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人们。
托盘有一米见长,半米见宽,盘上叠放着十五六道年菜,加一个小蒸屉,看着极重,可在典庄的手里却显得极为轻盈,与典庄的身型相比,托盘着实像个孩子手中把玩的小玩意儿。
典庄满脸的横肉里堆着笑意,眼睛化成了一道缝,消隐在了舒张不开的肉堆里,一袭大红色的厨师服裹在身上,看着喜庆极了,整个人都憨态可掬了不少。
脚步生风,典庄一摇一摆便朝着众人快步来了,慕尚跟在其后。
喜庆的日子里众人都爱笑,就连平日里话最少的顾北大叔都跟夜修开起了玩笑,慕尚也不例外,白而无须的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清雅淡笑,一手带上了厨房对的门,一手托着个盖着盖儿的红盘子,丝丝热气从缝隙里游逸了出来,夹着盖不住的香味。
慕尚显得很小心,单手托得很平稳,盘子不见丝毫倾斜,可步伐却也不慢,院子地儿也不大,跟着典庄便走到了院中。
石桌边的众人帮着典庄把一道道菜端到了石桌上,将碗筷一一摆放整齐了,而后慕尚半弯着腰,双手将托盘轻轻地放在了石桌中间。
站直了身子,慕尚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屋檐下的云爵和许若彤二人,而云爵也早在厨房门开之时便借机转过了身子面向众人,“小爵,彤儿,快来坐下吃饭”,见到典庄抖着一身彪悍的肉挨着自己坐了下来,慕尚面带着微笑朝云爵二人招呼。
云爵闻言,心中直呼慕叔万岁,刚刚便想着脱身跑了,可谁知许若彤对典庄慕尚却丝毫没有反应,还自顾地看着自己,眼神中已无了羞恼,可那恬静中带着莫名笑意的眼神却让云爵紧张了数倍,只能保持着对院中的观望姿态,不去直视。院中人多,也不差自己一个帮忙的,便由着许若彤看着自己,自己只顾站着,手足无措。
见到慕尚招呼自己,云爵一个机灵,也不顾许若彤的反应,不做多想拉起兀自出神的许若彤的一只手,便急趋向院中,嘴里不忘打哈哈:“彤姐,快快,吃团圆饭了”目光平视前方,专注急走,保持微笑。
云爵的余光没注意到,拉起少女的那一刻,少女回过了神来,水灵灵的眼睛低视了一眼被少年下意识牵起的右手,流露出了不可见的羞意,藏了三分暗喜,任由少年拉着自己,亦步亦趋跟在了少年身后,乖巧而顺意。
走到了桌边,云爵自然地放下了牵着的温润玉手,挨着夜修坐了下来,却也没顾及身后的许若彤,许若彤低着脑袋迈开了小碎步,移到了慕尚身边的空位。
坐定了轻呼一口气,安然无恙,万幸万幸,理了理衣袖冷静了下来,却看见夜修侧着头投来了一道怪异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平铺膝上的双手上,云爵莫名:“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阿爵啊,小手舒不舒服~”夜修嘿嘿笑着凑到了云爵耳边低语道,嬉皮之态重回脸上。
“啊?”云爵算是回过了神,视线低垂看了看左手,温暖之感犹存指尖,“额......”,下意识地看向坐在慕尚身边的许若彤,少女也正看着自己,目光如月华,皎皎洁洁,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明明亮亮,如秋水如云雨。
可落在云爵眼里却是和往常无差别的温婉之色,心中暗舒口气,想必是不会再计较先前夜修的做弄了。夜修的作弄......
云爵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庆幸好在没什么事了,新年头一天,惹得不开心总归不好。只是......这顽劣的始作俑者却还是这般皮样,着实可恶!
云爵气上心来,转过头也不装狠,冷冷盯着夜修弯成了新月的眸子,压着声音,“阿修,你再这么下去,为人行事没个正形,早晚惹出个我也无法替你面对的祸端来,到时候如何回去面见师尊,又怎么对得起师尊这些年的教导,我又怎么向师尊交代?我们,可马上就要面临宗门之机了,你要我怎么放心你。”
云爵目光清冷,不带一点玩笑之意,这番话云爵早就想着跟夜修好好说道了,因此这时候说起来倒也毫不做作,直视着夜修那双黑亮的眸子,眼神里含着失望和冷淡。
夜修被云爵的目光看得有些怯懦,眼神里再没了精灵古怪之色,只剩下了怯怯,低下了头不敢与云爵对视。
夜修最怕云爵这时候的样子,在孤峰上是如此,离了孤峰也没变丝毫。而云爵心中更清楚,夜修最怕的,便是被依赖的人疏离,被在乎的人抛弃。云爵心中也不想如此冷淡地对待夜修,可云爵没办法,早先不说,是时间没到,可眼下,已经由不得云爵不说了,蹙着眉头保持着淡漠。
“阿爵,我会慢慢改的,你相信我...”蚊呐之声从低垂脑袋的夜修嘴里传了出来,两只手指上下拨动着,张皇而不安。
云爵微微叹了口气,拨起了夜修的脑袋,一双躲闪退缩的目光映入了云爵眼中。
揉了揉夜修耷拉无神的脑袋,云爵还是习惯地把夜修当做那个在孤峰上屁颠屁颠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弟弟,柔声放缓了语调:“好,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师尊失望。”
“嗯,我一定会!”感觉到了云爵的柔和,夜修抬起了目光,恢复了神采,嬉皮之色自然而然地褪去不少。
云爵二人低头交流的时间不过片刻,桌上的碗碟都摆放妥帖了。
一桌的年菜,以素为主,青翠的小野菜,粉嫩嫩白里透黄的笋芽,在慕尚的锅里被掂出了别样的美味,夜修挺着鼻子轻轻一嗅,“哇~好香啊!”情不自禁地扬起微翘的下巴,夜修半眯着眼,细长的剑眉都舒展了开来,由衷赞叹道。
“小子,你也不瞅瞅是谁做的。”典庄挑了挑眉毛,捋着被修剪得柔顺了不少的髯须,颇有些自得。
“慕叔做的,当然不会差啦~”夜修眨巴起黑亮的星目,闪烁出纯洁无害的光芒,撑着脑袋脆生生道。
闻言,典庄坐着的彪悍身躯微微震动,捋胡须的手一个抽搐,一根胡须已然脱离了肌肤,环形的虎目之中闪过肉疼之色,瞪向了夜修。
夜修自顾自地眨巴着纯善的眸子,摆出不明所以的姿态。
云爵和众人端坐在一边,笑看两人的相互逗乐,不语。
“哈哈,你这小子,这大过年头一天的,也不懂说句好听的话讨你典叔欢心欢心,给你包个大红包儿。”慕尚在一边清淡笑骂,靠着许若彤在最北面的正位坐了下来,和煦地扫过了在座的众人。
日头从东面的大山上露出了半张脸。鸡鸣之声四起,辞旧迎新的礼炮之声也终于渐渐地停歇了下来。
吃团圆饭的时辰终于到了,醉仙居的后院里,一桌人也已坐定就绪。
云爵看向坐在慕尚身侧的许若彤,少女本就白嫩的肌肤在微照的冬日之下显得洁净无比,五官如工匠师手里精心雕刻的玉雕一般,丰润有神。或许是还停留在之前的情绪中,少女刻意对着云爵投去的目光保持着淡然,只盈盈点了点头,便率先袅袅站了起来。
云爵心领神会,拽起了正对着桌上菜肴垂涎的夜修,站定了身子,面向在座的六位叔伯和六个兄长,端正而肃然。
三人早先就商量好了,因此夜修被拽起时,倒也没什么惊异,只是有些反应不及,这时脸上也是认真一片,不带丝毫的嬉闹。
座上的众人以慕尚为首,坐正了身子,带着笑意看向了三人。
少年少女互望了两眼,各自理了理袖摆,做揖礼于胸前,朝着座上的诸位长辈便行长揖,齐声朗朗:“新年到,祝各位叔伯兄长新一年里身体安康,大吉大利,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越活越年轻!”,“越健壮!”,“越顺意!”真切而乖巧,三人毫不含糊地连行三礼,才站直了身子。
座上的慕尚几位叔伯,许仁几位兄长,早都已笑容满面,慈爱地看着三个少年少女。
“好好好,都是好娃儿,快快坐下,吃饭吃饭。”典庄一双精闪虎目早已温顺得如同绵羊之眼,挥着大手催促道。一旁慕尚众人也是低眉顺目,笑着招呼三人坐下。
夜修闻言,刚想延续一下乖巧的姿态,顺势便要坐下,内心早已对满桌的佳肴迫不及待了。屁股还没碰着石凳,便听到清脆之声又起。
“典叔,不急着叫咱们坐,这拜新年可还没完呢,老规矩你怎地忘了?”出声的是许若彤,巧笑而立,娇俏地看向典庄,眨了眨灵动的眸子。
规矩?啥规矩?夜修这才坐下一半,听着这一声,一个机灵便又站直了身子,刷刷两道目光射向了典庄,云爵立在一边安静关注着,也是有些好奇,许若彤先前跟自己和夜修商量时,可没提到这所谓的规矩。
“你这小妮子,净拆你典叔的台”典庄抖了抖胡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埋怨道。
慕尚在二人中间温和一笑,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三个大红色的油纸包,道:“往年的规矩自然不会有例外,老典啊你也别逗孩子们了,都拿出来吧,彤儿你先坐下。小爵,小修你们也坐下。”
许若彤吐了吐舌头,听话地坐了下来,云爵跟夜修还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依言照做了。
“今年开始跟往年都不一样了,这红包啊,以后每人都得准备三份,咱们又多了两个小子啊。”赵顷在边上掏出了三个红包,哈哈笑道。
其他几位叔伯一个接一个地掏出了准备好的红包。
“来,拿去,年会上买些自己喜欢的玩意儿。”慕尚几人的红包都传到了坐在夜修边上的赵顷手里,赵顷转过身来递到了夜修手上,颇显和蔼道。
云爵跟夜修总算弄明白了是个什么“规矩”,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晚辈给长辈贺新年,长辈要给晚辈包大红包作为礼物,当地的风俗,年年如此,图个喜庆彩头。
许若彤接过慕尚递来的红包,也不矫情便收在了手中,秋水般娴静的眸子弯成了皎月,朝着众人甜甜道:“谢谢叔叔们~”典庄几人含笑点头。
可云爵和夜修就没那么自然了,手里拿着沉淀淀的几个红油纸包,无所适从。
且不说向长辈拜新年是小辈应当做的分内之事,就冲几位大叔平日里对二人的照顾,二人说再多的好话也不为过分,若因为说了两句讨喜的话便无端端地收下六位叔叔辛辛苦苦赚来的银两,怎么都说不过去。
无所谓风俗,云爵早已将六位叔叔当做仅次于云白的可以亲近的长辈,这些银两,自己二人不能收。
与夜修对视了一眼,嬉皮如夜修也早没了随意的姿态,朝着云爵认真地点了点头,不用多说,云爵会意。
将夜修手中的红包接过聚拢在了一块儿,云爵定了定神,站起了身子,朝着正淡淡笑着的慕尚便欲开口:“慕叔,这红包我们不要......”
“好了,两个小娃儿,做叔的这点心意都不能给?还是你们两个臭小子嫌不够?啊?莫多说,再多说老典叔可要来火了!收下!”还没等云爵把话说完,坐在慕尚一边的典庄便支起一只胳膊,侧着身子,瞪着虎目佯装生气。
“啊?不是不是!几位叔叔平时对我和修弟二人一向照顾,待我们有如亲生,这红包里的银两,是叔叔们流汗挣来的,于情于理,我们不能要。”云爵有些语塞,认真而恳切地望向在座的几位叔伯,再说下去,倒真是自己二人矫情了。夜修在一边也端端正正地点头表示如云爵所想。
“呵呵”,慕尚淡笑道,“小爵,你老典叔说的没错,既然进了咱们这个院,咱们啊,早就是一家人了。叔叔们膝下也没个一子半女,要这些银两也没多大用处,就当做你们三人是叔叔几个的子女,给你们,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收下吧。坐下吃饭,吃完饭呐,带你们几个赶年会去。”慕尚笑着挥了挥手,执起了筷子。
张起,刘安几人也在一边微笑点头,示意云爵坐下。
云爵心中温暖,知道再推辞下去,自己倒是矫情了,便依言顺从地坐了下来,推诿不如却之不恭。
侧过头,夜修的眼里也正微微发亮。慕尚说得没错,一家子!
这一段小插曲,喜庆而起,温暖落幕,石桌边坐着的每一个人心里,都褪去了不少的严寒。团圆饭吃得极香甜,众人围坐在桌边有说有笑,醉仙小院里流淌着欢声笑语,浸润在了欢喜和温情之中。
时间一晃而过,飞鸿雪泥般。冬日已不停歇地赶到了山的这边,终于照亮了整座山谷中的留仙镇。
团圆饭也吃到了尾声,云爵和夜修帮着一起将桌上的碗筷收拾清洗了干净,一行人便打算出门赶年会了。
慕尚几人还穿着厨师服,便进屋换了身衣服,院中留下了许仁六个年轻哥哥和云爵三个少年少女。
“阿爵,阿修,彤儿,来”,许仁趁着这会儿空当,往三人怀里各塞了个鼓鼓的大红纸包,笑呵呵道。
“仁哥,这...我们不要”云爵推阻,许仁平日里做的不过也就是些小厮活儿,拿的银钱不比云爵二人多多少,这会儿也给云爵三人包了红包,着实叫云爵受不起。
“听话,几个哥哥凑了个大红包你们,你们可得给哥哥们收好了。好了好了,不要推让,你们要是不收,倒让哥哥们心里难过。”,云爵还是不依,欲做推让,却被许仁一句话堵了回来。
云爵夜修二人心里感动更甚,许义几人在一边云淡风轻地温和而笑,如兄长风范,显然对三人也是如弟如妹般的疼爱。
感动满溢心底,却无法用言语形容,云爵夜修重重点了点头,许若彤在一边抿着嘴,温婉的气质又回到了身上。
不一会儿,几位叔叔便换完衣服出来了。
“走吧。”慕尚微笑,带头朝楼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