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就要和亲给云苍国的某王爷,太平公主回到了碧霄阁便又哭又闹,一通乱砸。
身为一名专职太监,我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要冒着生命危险进去拦拦——说实话我不太想进去。
进宫一个月,我也知道了“在主子们发火时千万不要上前受死”这一宝贵经验。但是此时若不上前,那是万分不妥的。
不过这太平公主太过于娇纵蛮横,霸道无礼。要是真能和亲出去,可真是全皇宫上下喜闻乐见的事儿。
我小心翼翼地进了碧霄阁。只是我这前脚刚进去,就见一白白净净,带着青花的瓷杯朝我迎头砸来——我的天,还带热茶水的!?
伴随着茶杯的飞来,还有公主那骄横的声音:“我才不和亲!死我也不去和亲!”
我就知道是公主丢的!
当我反应过来,那茶杯已经到了眼前。
你们猜最后怎么了?我淡定的抬手接住茶杯了对不对?
不,其实是这样的……
“嗷!公主公主奴才可没惹您生气啊哎哟哟,烫死奴才了!”我捂着茶水血水一起流淌、上面还挂着上好碧螺春茶叶的额头,委屈地捏着腔喊。
“小笙子?好你个大胆狗奴才!眼见着本公主要和亲出去了你这狗奴才就打算把以前的委屈一起叫出来是吧?”
捂着额头的我:“……”
看,我们的太平公主一向如此胡搅蛮缠。
“公主息怒息怒!”我瞥了一眼跪了一地正在发抖的宫女太监们,不由得有些同情,“公主让他们先起来吧,何必跟这些做奴才的气伤了玉体?”
说实话,我和这小公主关系比较好,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不多赘述。正因为这样,我才敢用这样的语气和公主说话。
“哼!你们这些奴才都该死!”她又看了一眼地上的下人,也觉得心烦气躁,当下摆摆手,不耐道:“马上滚出碧霄阁!”
那些宫人匆匆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瞥,然后躬身快步离去,生怕晚一秒公主就会反悔似的。
“唉,公主,别生气了,皇上这么做也有他的无奈之处,你就顺了他吧。”我按下公主,走到一旁扶起被她踹翻的桌椅们。
“云苍……我还不知道云苍在哪里吗!三个月都不一定能走到的国家,我不去!”公主说着,眼圈又红了,“母后的膝下只有皇兄和我,他居然舍得把我嫁出去……”
因为太后久病在床,皇帝年少无知,朝中大权旁落。只有近交远攻,方能保全一时。
云苍是距离未央最近的国家,国力比未央还要强盛一些,所以只有最尊贵的公主去联姻,才能有喘息的时间。
公主话里话外是希望我主动“意外提起”找太后做主,可是这件事就算太后知道,那又能怎样?太后也不会阻止啊。
我把这些想法和公主一说,没想到她的眼泪直接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夜笙,你说,他们是不是都不愿意要我,都不喜欢我……”
荣华背后,是从小跟到大的孤独无助。哥哥从前是储君,没时间陪她玩;母后是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不适合陪她玩;下人当她是娇贵公主,不敢和她玩。
而我,在深宫太监外壳下,其实和公主一样同为女子。她和我好,正是因为我对她的平等看待。
我为她擦着眼泪,安抚道:“公主,不要哭。奴才最喜欢公主了!”
我陪着公主,一路风风火火的赶到了贵和殿。
“公主,公主!哎哟小姑奶奶您可别硬闯啊,奴才这条命您疼惜着点哟……哎呀公主不能进!公主你……公主公主!”
一直在贵和殿当差的老太监差点给太平公主跪下,正在火头上的公主一把将他的推到了我的身上,然后踹门进了贵和大殿。
“皇兄!我不要嫁!什么云苍你要嫁你去嫁吧!哼!”
我站在门外,听着太平公主娇蛮的语气,头上有冷汗滑过。
对皇帝出言不逊……
我小心地扶起这老太监,没想到他却把我也推进了贵和殿,嘴里还说着:“你快进去拦着点公主的嘴啊……”
十六岁的少年天子烦恼的抚额,手肘拄在桌子上。一身明黄色倒更衬他面容稚嫩,清秀无邪。
“若儿,那云苍的萧王爷一表人才,并非草包,倘若嫁过去,也绝不会亏待了你。”小皇帝好言相劝。
“皇兄!我们俩可是亲兄妹,你怎么可以这样!”太平公主未若走过去,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的亲哥哥。“是不是血脉亲情,根本比不过你帝王权术!”
小皇帝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着。
“公主此言差矣。”
清润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我正跪在地上,只能见一身白衣翩然而入。
我所能看见的,只是他的衣服下摆上所绣的一枝桃花。
这个男人是谁,竟可以随便出入贵和殿不用向皇帝行礼?
来人继续开口相劝:“公主此去,不单单是去和亲。公主身上担的,乃是代表未央与云苍的友好与真诚的联姻,岂是儿戏?何况公主这一去,更是光宗耀祖之举,须得皇室中尊贵之人才有这样的机会,公主为何还不愿意?”
我忍不住抬起头,妄想偷窥一眼来人的容貌,没想到他直接走到了我的前面,直逼皇帝与公主。
“公主,不要给你的皇兄添麻烦才是啊……你皇兄固然爱你,所以才把这样的大事放到你的身上,明白吗?”
“是……是的。”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未若公主在我惊讶的目光下,居然有些惧怕地低下头,含泪回了声是。
“很好,”这个白衣男人笑着点头,“不愧为我未央最尊贵的公主,送公主殿下回宫。”
未若刚来没多久,就被这个同样没来多久的男子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回去。
在随着公主离开之前,我仍是没有机会好好的偷窥这个男人一眼。贵和殿所有的奴才都深深地低着头,生怕被这个男人看到一样。
正当我满心遗憾的准备离开,却听到那男人追出来的脚步声。他相当无礼的拦在公主的面前,而后就提着我,走到了一边。
这个男人的后背……颀长挺拔,劲若苍松。
突然,他回头。
我慌忙低头止步。
尽管时间如此短暂,我还是瞥到了他那桃花面容,当真是灼灼其华。
“你是公主身边的心腹?”他问。
“……算是。”我答。
“看好公主,别让她做傻事。”我感觉到他清冷的目光正在审视我的脸,我不自觉地又低下头。“让公主安安静静的待嫁。一旦你没有做到的话……”
他的目光透着凌厉,像刀子一样划过我的脸,有种让人窒息的杀意。
“是!奴才一定会尽力让公主嫁到云苍,而且欢欢喜喜的嫁过去,一辈子不想回来!”我忙不迭地跪在他面前,求他饶命。
我知道我这样很没有节操,虽然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女子膝下没有黄金不是?就算有,那金子也没有小命重要!
我本来是想进宫当宫女的,可是谁知我错入了太监净身处,我……。最后的结果就是我阴差阳错的做了太监,在宫里只是为了求一份财,一个安稳而已。
“哦?”他淡淡地笑了,奇怪地看着我说:“看来你对你们公主也不全是真心啊……”
我暗暗叫苦,这男人谁啊,怎么那么喜欢刁难人,我都要哭了好吗!
“不是的!我对公主绝对的主仆情深,只恨不能随他而去啊!”
面对我这番忠心耿耿的肺腑之言,这男人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只见衣角那一枝桃花轻轻摆动。
他道:“既然你和公主那样主仆情深,本督就让你陪嫁过去——”
陪嫁?我才不去!
“多谢……额……大人好意,奴才虽然舍不得离开公主,但也要为了未央和云苍的联姻大局考虑!所以甘愿留下继续效忠圣上,将来再准备效忠东厂!”我说的信誓旦旦,连我自己都差点信了好吗!
我又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欲走。没想到他又拉住了我。
我不解地回头,对上他那双狭长深邃的双目。我根本受不了一个男人比我还好看好吗?而且我不是真太监啊!
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给你。”他递给我一块绣有一枝桃花的绢帕,清润道:“下次,擦干净自己的脸再出来见人。”
我僵硬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负手身后,施施然离去。
回到了碧霄阁后,公主安静的出奇。只是那如花的小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
我先下去包扎了一下额头,方才走得太急,我竟忘了额头还在流血,而谁也没有提醒我!
不过,他究竟是谁呢?我从前又是在哪里见过?进贵和殿不必通报,与公主说话不用小心谨慎,见皇帝不行大礼……
我拧干方才他递给我擦额头的绢帕,陷入沉思。
朝中大权旁落,大权旁落……
难道是……
我蓦地低声惊叫了一声,刚刚拧干的桃花手帕再次落入水盆中。
“公主。”我走过去,掏出手帕给公主擦脸,“公主不哭,嫁就嫁了,早晚都要嫁出去的。何况你是未央公主,谁敢欺负你啊?”
倘若这一幕落在外人眼中——一个太监正在给公主擦眼泪,可是大不敬的举动。可是未若不会介意。
“夜笙,有人敢欺负我的……”
我知道她指的,正是今天的那个男人。
“公主,管他是谁,阉了当太监,看他再嚣张!”
未若奇怪地看着我,一字一顿道:“他是东厂督公,花间!”
花花花花花……花间?真的是花间!只觉得嗡的一下,我的脑子顿时炸开。
那个权倾朝野,视皇权于无物,视人命如草芥,玩弄天下于股掌间的东厂督公,花间!
在未入宫的那些日子,我流离于民间做一个无业游民。
然而对于百姓,我却非常清楚。
花间这个名字,是妇女用来吓唬小孩,恶霸强占良田,发生贪官受贿等必出现的名字,绝对耳熟!
他冷血无情,只因一个孩子跑的不及时挡住了他马车的去路,便砍了那孩子的双腿;
他桀骜孤高,不容他人非议。那些偷偷骂花间的人,统统被人割了舌头,悬在了菜市口惊醒他人;
他富可敌国,上京百分之八十的产业都归花间名下,并且还有全国连锁商号。
他骄奢无度,一顿简单的饭菜却要花去常人几个月的花销。包括他常穿的衣服,全部都由雪蚕丝所制。
而雪蚕丝,皇宫也没有多少啊……
这样的人,阴险狡诈的奸佞之辈,我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那还是在我进宫的第二天,和我比较亲近的小棍子连忙把我从被窝中揪了出来。在我揉眼睛的时候,小棍子着急忙慌地告诉我督公要来训话。
督公?哪个督公?
“哎呀夜笙!你说皇宫能有几个督公!”
等我和小棍子赶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在那里跪着了。于是我们连忙跑过去,跪在了最后一排。
“大胆!两个狗奴才!督公训话也敢迟到,不想要你的狗命了吗!”一个老太监装腔作势,颤抖地指着我们。
我心中一惊,身子一挺,正要说什么,却听那个坐在我们面前的白衣男人淡淡摆手。
“罢了。”
这就是花间吗?也没有传说那么可怕啊!
我忍不住想看看这个权倾朝野的太监,看看他究竟是怎样的邪恶嘴脸才能做出那样多的恶事!
只是一眼,我便怔住了。
彼时的他,正嘴角带着轻笑,眼睛从这里看向那里,对我们这些新入宫的太监训着话。
他的温和俊朗,比起柳絮纷飞的阳春三月还要飞入人心。那清逸无双的如画容颜,一笔一画的映入我的脑海。
然后,他的目光瞥向了我。细长的双眸,有着外人读不懂看不透的思绪。
那惊鸿的一瞥,足以让天下女子倾尽一切去追求,如果他是男人的话。
一眼之后,我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去看。
那天早上,花间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没听进去,因为我一直都在想……
唉,花间,你怎么能是个太监呢?怎么可以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呢?
“夜笙,夜笙?”未若推了推我的身体,将我的回忆打断。“你想什么呢?”
“啊,公主,奴才在想那花间实在可恨。”我答道。
未若看着我的眼睛,她那张略显稚气的脸实则已经有了几分姿色。十六岁的她,却要离开国家,远嫁云苍。
“夜笙,其实我猜到了,让我嫁到云苍其实是花间的主意,而皇兄,根本无法阻止。”
“公主……”
“就算这些话我不该说却也要说的,未央的江山,早已由花间一个人说的算。皇兄他,恐怕也只是个傀儡。”她的声音晦涩无比,“夜笙,我除了嫁,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公主的忧伤根本是装出来的,真的。
昨天,她用一种我见犹怜的眼神看着我,和我诉说她的无奈;今天,她就恢复了往常生龙活虎的模样,还想了个奇馊无比的主意。
“公主,这主意根本不行,谁会这么傻,花间根本不会上当的好吗?”
我连连摇头表示我的否认。
“谁说的?本公主天资聪慧,本公主的主意绝对是天下最好的主意!”她双手叉腰,柳眉高挑,有着少女的调皮和被多年娇惯出来的自大。
找人假装她的民间爱慕者然后爱慕者扮成了刺客挟持她目的是威胁小皇帝和花间毁掉婚约不让她远嫁云苍这就是她的好主意吗?还有比这更烂的主意吗?
还有,这小公主怎么这么自恋呢?谁说她有民间爱慕者了!
“唉,夜笙。别人本公主还信不过,那些狗奴才一听挟持本公主这个词就直接吓尿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担当这个重任了!”她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听这话,菊花顿时一紧——我的天,还真有比那更烂的主意啊……
且不说这个烂主意能不能成功,好吧我们得承认它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但是!我要敢挟持公主,无论真假我小命都很难保好吗!
“不行啊公主,”我简直要给这小妖精跪下了,“奴才可不可以也被吓尿了?”
“死奴才,你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她毫不怜惜地揪着我的耳朵,力道愈发加大,“还是说,你想违抗本公主的命令?”
伴君如伴虎,待在未若的身边,有时也很危险。
“不不不,奴才的意思是,虽然我要被吓尿了但是我仍然觉得这个主意好透了哈哈哈!”
未若已经把一切都准备了个妥当,只等时间一到。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我,在未若的严厉目光下,换上了那代表刺客身份的夜行衣。
深夜,子时,深宫之中绝大部分的殿阁的灯都已熄灭,碧霄阁也不例外。
寂静之中,只听那已经吹灯了的碧霄阁突然传来了一声破空的尖叫,这一声尖叫过后,皇宫内所有的宫殿全部上灯,齐刷的很。
我擦掉额头的冷汗,无奈道:“公主,不用这样吧……”
未若主动站在我的身前,然后托高我手中的刀,十分配合地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少废话,本公主长这么大还不知道被坏人挟持是什么滋味呢!快跟我出去,快!”未若迫不及待地拉着我向外走,眼中满是让我腿软的兴奋光芒。
合着我这条视为珍宝的小命在她眼中就是为了寻一时刺激的……
刚到外面,未若就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被人挟持了一样:“来人啊!抓刺客!本公主被刺客挟持了!”
刷刷刷刷,无数脚步声都在朝碧霄阁的方向赶来。隐隐约约,我的手心竟然有些出汗。
皇宫的安全,除了明面上是由御林军负责,实际上已经由东厂全权负责了。
东厂的人办事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而且手段够狠,再恶的人听了东厂的名号也要抖上一抖,所以在东厂的守卫之下,皇宫已经很久没出现刺客这种东西了……
“哪里来的大逆不道之贼!”
“……”
眼见着这人来得差不多了,我清清嗓子,按照未若的吩咐,装模作样的大喊道:“想要公主活命的话就都滚开!”
东厂的人没有动,一个个拿着武器冷眼瞧着我。
我更紧张了。
这时,只听一道轻松悠然的声音传来,在那明亮灯笼的映射下,他的那一身雪蚕白衣已然反射出属于灯笼的晕黄。
该死!花间怎么也来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
尽管他是个太监,我却一点也不讨厌他的声音。永远那样清润柔和,不像别人那般尖细。
他的淡定与安然与我的紧张无措形成鲜明对比,或许,我应该与他换一下。
“少废话!”我挺直腰身,将放在未若脖子上的刀又提了提,未若很配合地叫了两声。“不要她的命了吗?!”
花间那细长的眼睛仿佛亮了亮,他只是看着我,“你只要说你的目的,本督会尽量满足你。”
这种先机被他人占尽的感觉实在是太不爽了!如果今日站在对方中间的是别人,未若的馊主意还能不那么馊。可是,那是花间啊!
根本不会把他人生命放在眼中的花间!未若的死活对他来说,没有半分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