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路
两手空空,带着满腔热血和希望的年轻人来到牛华镇,身边仅有一月的盘缠很快用尽,和许多寻梦人一样,李琼久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如何在这陌生的地方生存下来。凭着自己的一点雕刻技艺和书画功底,百般周旋,好不容易才找些零活勉强糊口度日。他这时才明白,靠手上这点三脚猫功夫,混口饭吃何其之难。望着茫茫人海,出路何在 从那时起,他开始坚信,只有艺术才能拯救自己。于是白天为生计劳碌奔波,晚上便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微弱的油灯下拼命练习书画,常常通宵达旦,在忍耐、等待和期盼中寻找机遇。
经几年贫苦生活煎熬,刻苦钻研,李琼久在艺术上终于有了很大提高,尤其是他那一手秀美工稳的赵体字(清代书法家赵熙)得到周围人和盐商的青睐,在不断扩大的人际交往中,渐渐地在小镇崭露头角,并被聘兼图画课,卖点字画,以解衣食之忧。由于谦虚好学,又无不良嗜好,李琼久深得周围朋友和盐商好感,很快融入小镇文化圈内,在牛华扎下根来。然而对心高气傲胸怀大志的艺术家来说,这仅仅是梦想的开端。于是他又一次作出了大胆的抉择——到省城攻读深造!于是李琼久于1931年,在家庭出资帮助下只身来到成都四川美术专科学校求学。
李琼久的同乡,年仅17岁的冯建吴刚从上海学成归来,在成都创办了四川美术专科私立学校,并亲自担任校长。聘请了苗朴然、刘继明、陈金章等四川一流的中、西画名家为教师。时值新文化运动余波绵延,反国粹、学西方风潮方兴未艾,西画已成为年轻人追求的时尚潮流。随波逐流的李琼久也就一头扎进了素描、油画、雕塑中,一学就是三年。时间虽然不长,但对山沟里走出来的画家,却是广开了视野,认识了在地球的另一半,还有一个朝气蓬勃的文明世界,以及它多姿多彩、充满魅力、居世界主流地位的辉煌艺术体系。五彩斑斓的印象派色彩让他心驰神迷,写实主义的造型艺术令他如醉如痴。
三年的校园生活在刻苦学习中很快度过。带着西方美学和满脑子的造型艺术观念,李琼久重返牛华,准备大展拳脚打一片天下。此时人们发现,在古镇街头巷尾,田间地头,常常有一位衣着时尚,背着画板到处写生的年轻画家。
李琼久成天痴迷于油画,一心向往着法国卢浮宫艺术殿堂,并萌发了去欧洲留学的念头。据弟子葛小灵说:“有一次在峨眉山写生,李老师回忆说,三十年代他在峨眉山写生时,巧遇一个会讲一口流利汉语的法国人,讲起了欧洲的艺术。他非常想去留学,就向法国人打听办理护照的具体手续。法国人说挺简单,只要出一百二十块大洋即可办完手续。李老师钱没带够,就混到船上,后来被人发现,自然也就没有去成欧洲。后来,李老师对西方艺术仍十分推崇,总想走出去看看。”
随着出国梦的破灭,生存危机再次袭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内地人还不能接受西方艺术,靠画西洋画根本无法养家糊口。为了生存,李琼久不得不暂时放下心爱的油画笔,改弦更张,重新拿起毛笔,回归中国传统。
李琼久写道:“由乡村到城市,由城市到省城美术专科学校学习西洋绘画。回到家乡后,再见到舅舅的剪纸、母亲的刺绣和那些工匠的木雕绘画,就没有兴趣了。为什么不感兴趣呢 开始接受了西洋的一整套理论与技巧,油画、木炭、水彩,想的都是去法国学油画,到意大利学雕塑,在学校里追求的都是画石膏像与人体模特儿。三年后出学校到社会上工作,满脑子西洋的东西用不到社会中去,感到十分苦恼。如何适应当时社会潮流和社会风气呢 求画者日众(有的想要横幅,属鸡的要求画只鸡,属龙的要求画条龙……),好在学校中还学到了一点工笔人物画和佛像的画法,勉强可以对付,但应付山水、花鸟、飞禽走兽就难了。最难的是我们老太太八十大寿,要我画一幅群仙祝寿图,真的难为我了。从此,暂时忍痛告别西洋画。只好重起炉灶,开始学习传统绘画。
“但老师又在哪里呢 虽然三年中在校没有认真学过国画,但有一些理性知识,一开始学习临摹张书旗的花鸟,学任伯年的人物和四王的山水。同时也学书法,我的书法启蒙是二王和褚遂良以及瘦金书。其间从友人张端甫那里借来一套《故宫周刊》数十本,如获至宝,日间临习,夜晚揣摩,我钻了七年黑巷子,对《故宫周刊》中的山水、花鸟、人物,书法中的隶、篆、真、行、草都学……
“当时对唐宋的画法很感兴趣,尤其是工细的人物,在那里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没有学过白描,没有功夫是画不好人物画的。……我在唐、宋道释人物佛像上下了不少功夫,这对我以后的人物画是一个扎实的基础。
“人物、山水、花鸟都应从工细入手,掌握造型结构,逐步兼工带写求神似,而后是大写意。当时我画了一张文殊普贤像,自己设计朱砂打底十分华丽庄严。没有基本功,既细不下去,也粗不起来。1938年我临摹八大山人的《十六应真者渡河图》,画面上每只兽的毛都很细微。……1947年我画过一张四尺中堂《天王朝阙》,这幅画用笔也是很细的,唐画的特点就是单线平涂,如吴道子的《天王送子图》,衣纹中没有一笔是废线条,功夫是很深的,宋画与唐画差不多。”
足见李琼久在传统画法上煞费苦心,下足了功夫。
抗战期间,作为大后方的四川,也难逃被日寇飞机狂轰滥炸的厄运。1939年8月至1941年9月,疯狂的日寇三次轰炸乐山,让美丽的嘉州古城化为一片火海。而近在咫尺的牛华镇居然幸免于难,安然无恙。民间传说,日本人看到一排排耸立在牛华镇山上、江边高高的盐井架,以为是高射炮,故不敢轻易来犯。所以牛华镇这个不起眼的弹丸之地,便成为战时的安乐窝,由此也成了国内政要、名人入川宣传抗日和避难的优选之地。
除了三十年代来过的齐白石、黄宾虹之外,抗战中全国各地的艺术家也纷至沓来,其中有三进三出五通桥的徐悲鸿,漫画成就于此的方成,还有傅抱石、张大千、张善子、丰子恺、关山月、黎雄才、陆俨少等。用一句本土画家的话说:“当时没有来过此地的国内一流画家几乎很少。”他们有的在五通牛华暂居停留,或外出写生,或设坛讲授,使中国一流艺术在盐城大放异彩。文化艺术的空前繁荣,文风大盛,也逐渐改变了盐商巨贾、达官贵人的文化心态。不少以追求文化品位为时尚,或附庸风雅,或自我标榜“五必齐”(即文学、诗词、书法、绘画、算账),他们或开馆揽才养贤,或重金收藏字画。
大批文化名人的涌入,让沉寂千年的古镇突然热闹起来,目不暇接的名家画展一个接着一个,大腕名流挥毫雅聚一拨接着一拨。在那朝气蓬勃的日子里,也极大地激发了李琼久的活力。他每天除了画一些漫画积极投入抗战宣传,还要忙着观摩画展,参加各种文化集会活动。眼前的一切让他视野大开,精神振奋,对未来充满信心。
茫溪老农扶持引路
耗尽七年心力的李琼久卧薪尝胆,“钻黑巷子”,在传统中摸爬滚打,终于对画理画论有深刻的体悟,书法渐长,画技突飞猛进,求画者日增。此时的他可以靠一纸笔墨在牛华安身立命了。
当时国内一大批丹青高手云集牛华五通,也带来大批画展画作,突然让他眼前一亮,强烈的冲击后,他才知道离自己的目标还相去甚远。
经过深刻地反思,他觉悟到死守传统没有出息,唯有革故鼎新才是出路。然而路在何方 年轻的艺术家眼前似乎一片黑暗。正当徘徊不前时,吴成之、梁鼎铭开道引路,让李琼久柳暗花明,从迷茫中解脱出来,走上了一条开拓前行的广阔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