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他就近找了家银行,把卡上几乎所有的钱都取了出来,一部分预交给了医院,一部分放进了她随身带着的包里。
在向她的包里放钱的时候,一张工作证从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他捡了起来,工作证上,一个温婉娴静的女子正淡淡微笑,下面有三个清秀挺拔的字:尹洛曦。
尹洛曦。
这个名字,他只看一次,就再也不能忘记。
他找到医院里的公用电话,打给了郢市电视台,大致说明了尹洛曦现在的状况和所处的地方,然后回到病房里,最后看她一眼。
她还在昏睡,长长的黑发如海藻一般散着,映衬着苍白的容颜,令他的心里莫名地生疼。不知为什么,那一刻,他握住了她的手。
冰凉的手,仿佛没有任何温度,即使病房中的暖气开得很足,她的手依然是冰凉的。他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他忽然这样厌恶肆意妄为的自己,他是多么希望能够下一场大雨,冲刷掉他所有的过错。
然而,当他走出医院的时候,天气异常晴朗,那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得甚至有些刺眼。他经过导医台,昨晚见过的几个小护士正准备下夜班,见到他热情地打招呼:“给女朋友买早饭去吗?”他礼貌性地回以淡淡一笑,然后离开。转身的时候,他听到后面的小护士在窃窃私语,谈论着昨夜住进来的那个女病人,言谈之中难掩对她有这样体贴又多金的男人的羡慕。他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佯装没有听到,转身离开。
他知道,这一离开,他或许将不再回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醒来后的她,更觉得无颜面对她,他为自己撞了她而懊恼,更为他曾经差一点将她弃之不顾而惭愧。
他怎么能有那样无耻的念头?
坐在自己的车上,几个长长的深呼吸之后,他的心情平复了一些,然而刚才小护士的话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女朋友”,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三个字,这轻盈而又沉重的三个字……
或许连他都没有察觉,在想到这三个字、想到那个女子的时候,他的嘴角浮起了一丝淡得几乎微不可察的笑意。
他开着车慢慢离开医院,然而或许连他都没有想到,就是从这一刻起,他的心便留在了这里,留在了那个昏迷的女子身上,即使——她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自那以后,欧远开始关注本市的新闻,看是否会有那次车祸的相关报道。他既希望她康复,又不想被她知道那天驾车撞人的就是他。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除了最开始时一个只有几十秒的简要得不能再简要的报道后,媒体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相关内容。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甚至包括他的父亲。他查到了她的相关资料,知道她以前在电视台主持的是哪一档节目,于是就在网上找到她主持节目时的视频,反复地看。
虽然越看,心里就越乱,可是他依然不能自已地一遍又一遍地看。
他关注她的病情,却不敢直接去医院里看她,只能从医生和护士的口中打听情况。原来自己也有这样小心翼翼的时候,他想。而伴随着这种小心翼翼的,是得到她一天天好转起来的消息时心里小小的快乐和放心。
他怕她的医药费不够,便向父亲要了很多钱,悄悄去医院里为她预存费用,直到医生说她的伤势已经好了,快要出院了的时候,他才稍稍安心。
记得她曾经在一次节目中提到过她最喜欢一位笔名为“蓝莲花”的作家的书,他就多方搜集,终于找到了这些已经绝版了的书的全套,托人送了进去。在她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他还在花店订购了很多鲜花,每天都会有各种各样美丽缤纷的花朵送到她的病房去,他却从不留名。甚至,他还悄悄将一张以她名字开户的银行卡放到她的枕下,密码是她的生日。
卡上的数字,是在他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能够做到的最多,即使她的身子因为要休养而无法工作,这些钱也足够她至少过几年舒适的日子。
然而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远远不够。
他一直关注着她,远远地,在暗处,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他觉得自己如同夜行的动物,害怕见到哪怕一丝半点的光亮,更别说暴露在阳光下了。
病愈出院后的尹洛曦身体上的伤虽好了,额上却留下了一道伤疤,因此不得不辞去了电视台的工作。欧远很是愧悔,却不知道该怎样帮她。就在这时候,尹洛曦的好友姚佳因为要出国而把书店交给她经营。知道尹洛曦成了云清小筑的老板,欧远心中忽然有了主意。
欧远得知书店里原来的员工郁姐家境不好,家中老人身体不好,儿子又让她很不省心,于是他给了郁姐一笔为数不少的钱,让她找借口辞去了书店里的工作。然后,他来到店里应聘。
原本他还在担心尹洛曦是否会聘用一个来应聘兼职的学生,更害怕她认出他就是当时那个开车撞了她的人。但尹洛曦显然没有认出他,在得知他的家庭状况并不好,是来勤工俭学的时候,她更是当即应允。
家庭状况不好,这当然是他一个善意的谎言。他本不想欺骗她,这分明是利用了她的善良,然而他却不得不这样做,只是为了能够离她更近些。
他脱下了名牌的衣装,穿得整洁朴素,把手机也换成了普通的品牌,又把曾经张扬的黄色头发染回了黑色,就像一个真正的不染世故的寒门学子。学校的课并不多,他平时也不喜欢被管束,自由惯了,所以空闲时间很多,但他并没有每天都在她的店里。为了不使她怀疑,他常常只是来半天,只有在双休日的时候才全天在店里。
这天,欧远的确是到邻市看望母亲,她的生日就在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