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年幼的他第一次知道了“离婚”是什么。
家庭破碎,财产分割,这场无望的婚姻终于走到了尽头。欧远被判给父亲杨杰抚养,母亲则搬离了这个伤心地,到邻市独居。家庭的变故使得欧远的性格变得叛逆与偏激,年纪并不大的他开始学坏,跟着一群小混混整天惹是生非,混迹于酒吧、迪吧等地。没有人知道他的父亲是谁,他也从来不提。
虽然杨杰对欧远的母亲并无感情,甚至有些厌恶,但欧远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以前他工作事务繁忙,没有太多时间顾及孩子,后来欧远上了高三,到了高考前的关键时刻,他对欧远的管教也严厉了起来。对欧远而言,自小跟母亲感情深厚的他对父亲总有一种隔阂感,此时父亲的严厉更激起了他的叛逆,于是就总和他对着干。所以这一年,父子两人的关系紧张到了极致。
后来,欧远并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杨杰和欧远商量,打算送他出国留学,却没料到被欧远一口回绝。
欧远不想出国,一是因为心中对父亲的怨气还没消去,而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出了国,就很难再见到母亲了。
欧远对母亲的感情很深,在这场名存实亡的婚姻中,她虽伤害了别人,然而反观这些年来她所经历的一切,他心里明白,她其实也是受害者。
有的人伤在表面,有的人伤在心里,后者比前者的伤痕更深,也更难治愈。最终,欧远选择了本地一所普通的大学。
或许是想和父亲对着干,又或许是为了证明或是释放什么连他都不知道的东西,上了大学后的欧远开始更加肆意地玩乐起来。但对父亲的身份,他依然闭口不提。或许是心中有愧,父亲在给他的资金上宽裕得令人难以想象,所以欧远几乎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包括购买那辆雷克萨斯。他身边也从来不乏妖娆艳丽的女子,她们虽不知道这个挥金如土、年少气盛的人究竟是谁,但是,仅仅是“挥金如土”这一点,就够了。她们甚至愿意将自己作为礼物送上门来,只要他肯收。
对这些,欧远几乎从不拒绝。
为什么要拒绝?她们要的是什么他知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大家各取所需,难道不好吗?
可是他究竟要什么,连他都不知道。
很多个夜晚,他从郢市最豪华的酒店的VIP包房里醒来,望着天花板上精致的吊灯发呆。转头看睡在自己身边的女子,觉得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睡在他身边的人,而熟悉的则是那张宛若戴着美丽面具一般的脸——年轻的面容上化了浓浓的妆,遮住了最真实的容颜,仿佛这样,也能遮住真实的心。
他花钱如流水,身边的女人又常常换,难怪别人会给他安上一个“花花公子”的名号,也难怪那次在他和父亲本就不多的见面时,父亲会因此而大发雷霆。
有时候,在最繁华喧嚣的夜里,声色犬马之中,他会忽然感到孤单。这种孤单仿佛从灵魂中滋生,蔓延,一点点地将整个人包裹。
他越害怕这种孤单,它就来得越加频繁。而唯一能填补这种孤单的方法,就是飙车。极致的速度中,时间仿佛凝滞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仿佛什么烦恼都能抛到九霄云外去。
但欧远没有想到的是,那一次的飙车之中,他撞到了人。
酒那次和父亲的又一次争吵使他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他在脑子一片混沌的情况下和白平到了飙车的地点,启动了车子。直到意识到撞了人,他才骤然清醒。
在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他立刻踩下急刹车,可是已经晚了,疾驰的车子不可能在瞬间就停下来,他还是撞到了那个人。万幸的是,这时的车速已经减慢了很多。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那时正是初春,夜里还很寒冷,望着眼前的一切,他的背后一阵阵发凉。
那是一个偏僻的路段,并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时间还早,所以前后路上也没有人。被撞的人倒在了路边,已经昏了过去,不知道情况怎样。他坐在车里,连大气也不敢出,犹豫了很久后终于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离开事故现场越远,他的内心就越不安。这样寒冷的夜里,这样偏僻的地方,他把那个受伤的人留在那里,那后果……
或许,就是一条生命的逝去。
如果真的这样,那个人因他逃避责任而死去,那么他这一世都将背负着这个良心债,不得心安。
想到这里,他一转方向盘,掉头回去。
车子如闪电般划过狂野,他从没有感觉自己开得这样快过。片刻后,欧远回到了刚刚发生车祸的地方,还好,那个人还在那里。
他来不及多想,立即下车跑到那个人的身旁,将伤者抱起。这一抱他才知道,原来被他撞了的,是个年轻的女子。
那一夜的月色并不十分美好,但依然足以让他看到她的容颜。她的双眼紧闭着,除了身上,额上也受了伤,他原以为她的眉头会因痛苦而紧蹙着,然而已经近乎昏迷过去的人面容却是舒展而平静的。
这种平静,令他心惊。
他抱起她,她的身子在他的怀中软软地垂下来,如同折断一茎玉色的花。
“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不要睡……”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
送她到最近的医院后,他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又在自动取款机上取出了当日最大额度的现金,为她交了一部分医药费。医生说她因为受到撞击,有些轻微的脑震荡,左腿骨折,额上有一道伤痕,所幸送来得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她被推进了手术室,他就在外面的长椅上坐了一夜。手术室外刺目的“手术中”三个红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这样慢过,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手术结束了,她被推了出来,依然还在昏迷。病房里,他坐在她的身边,不知道低低地说了多少声“对不起”,即使她一句都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