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掉了企图阻挠破坏“云南计划”实施的日本设在腾冲的谍报网,军统自然捞回了一些面子,但是,原来一直隐在幕后不为人知的“行政院六组”,也开始在日本人眼里“初露峥嵘”。日本军部和外务省的情报机构大为光火,密电质询日本在华总特务机关长柴桢吉利。如坐针毡的柴桢回电“谢罪”,表示一时不便再派遣特工渗透云南,也一定采取更其隐蔽有效的办法获取详细的“云南计划”,同时,狡猾的柴桢提醒军部情报机构应该看到:日本人在腾冲的行动并非“完败”,至少那里发生的“血淋淋的事实”传出去,可以吓阻犹太人。
这些天来,行政院六组上海站副站长廖启训很是不爽。原因是孔祥熙责备孔令侃未能做到未雨绸缪,在云南布控,使日本人抢占先机,建立了谍报网,差点被他们利用极为个别的少数民族的头领坏了“云南计划”的大事,并要求他亡羊补牢,要他也像一只蜘蛛,在那里结一个网。孔令侃想到了行政院六组的廖启训,便命他远赴云南,去建立谍报网。因此,特对他加封一级,升任他为云南站的站长。
但是,廖启训却高兴不起来。他不愿去腾冲那深山僻远的“瘴疠之地”,而且,他正在上海干着两件得意的事情。一件是“轧金子”、“炒黄鱼”,大发其财;另一件,他正与一个女人打得火热,不想离开她。
苦恼的他来到有“小东京”之称的虹口日本租界地。此时,位于苏州河以北吴淞路、北四川路一带,700多幢房子,日本人就占了百分之九十,并且将原来的店铺改成日式门面,形成了“日本化”街区,到处都有日式的鱼店、小菜店、糕点店、衣料店、木屐店等,三角地菜市场供应直接从日本运来的新鲜鱼和蔬菜,住在这里的日本人竟然有一种“乐不思蜀”的感觉,自认为与生活在“内地”(日本本土)没有什么两样。
随之而来的,这里也开设了多家妓院,或者附带卖春买笑的餐厅、旅馆,使虹口的“东洋妓女”、“东洋艺妓”很有名。
廖启训来这里当然不是逛街购物,他就是来找他那位“新相好”。甚至,在他的心底涌上了一段“甜蜜的回忆”……
他来到一家“采菊旅舍”,来找那个叫乔木菊子的“出色”的日本女人。这家旅舍原来并不是这个名称,只因近来转手给了一位日本东家,日本老板按照日式建筑大肆改造了一番,并且引来了这位漂亮妩媚服务周到的菊子,才改名为“采菊旅舍”。
前面说过,行政院六组比戴笠的军统有钱,孔祥熙与他的公子孔令侃都是很会捞钱的人,无论于公于私都是这样,这让戴笠既艳羡,又嫉妒不已。行政院六组的特工薪水远远高于军统特工。这个廖启训年轻,一表人才,风流倜傥,闲来无事,惯于风月。来了这家旅舍几次,见到非常漂亮的“女招待”菊子,早已魂不守舍,勾去了魂灵一般。菊子待廖启训很是和善。每次他来,都陪着他到日式茶寮品茗,或者到小酒吧喝酒。如若歇息,便为他开房,铺设榻榻米,侍候他沐浴,然后温柔一笑或者秋波一转,款款后退,拉上日式推拉房门离去。往往弄得廖启训心痒难挠,但这里毕竟是日本人的地盘,也不敢强人所难,霸王硬上弓。
后来,廖启训也不知是打哪听说了日本有一个“女孩节”,是日本女人独有的节日,也是女孩子们最高兴的日子。这“女孩节”又叫“桃花节”,因为过去女孩节是在农历三月三日(比公历三月三日约迟一个月),正值桃花盛开之时,故此得名。虽然日本明治维新后改为阳历的三月三日,此时的日本桃花还没有盛开,但仍然沿用“桃花节”的旧名称。同时,“女孩节”还叫“雏祭”或者“偶人节”,因为节日里每户人家都要在家中摆设偶人架来进行女孩节的传统庆祝活动。这天,凡是有女孩子的家庭都会在客厅里设置一个阶梯状的偶人架,在上面摆放各种穿着日本和服的小偶人(玩具娃娃),以庆祝女孩健康成长。他们的风俗认为:人偶能为女儿们带走疾病和悲伤。为了欢迎和愉快地度过这一节日,女孩与女人们都会穿起漂亮的和服,并且邀来自己最亲密的伙伴,大家围坐在偶人架前,尽情地说笑、玩耍,具备才艺的,还会激情表演一番。
知道了这些,廖启训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农历三月初三这天,他到鲜花店买了几束鲜艳的桃花,又设法买来无锡出产的“锡山泥人”,一男一女两个小泥人。因为上海没有卖日式小偶人的,姑且用锡山泥人来代替。然后兴冲冲地赶往虹口“采菊旅舍”来见乔木菊子。
见到了菊子,廖启训将手中捧着的鲜艳的桃花献给她。菊子既欣喜又惊异:“你,这是给我的?”
“是呀。”
“为什么?”
“你忘了,今天是三月三,“女孩节”?”
“三月三,“女孩节”?哦,你不说,我真忘了。但是,在我们日本,是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过完了。”
“但是,能够真正用桃花来献给女孩的季节,是现在而不是一个月之前呀?那时候天气还很寒冷,恐怕只有迎春花而桃花还没有开吧?”
菊子眼圈一红,当真有些感动:“亏你还记得,我们这种人,就是身在日本,也难得有人记起我们也应该拥有这样一个节日,也应该得到一束桃花。”
“不光是桃花,还有这个!”廖启训从衣袋中拿出两个“锡山泥人”,实际上就是无锡特有的泥人“大阿福”。他将一男一女两个色彩艳丽、笑容满面、憨态可掬的大阿福放到菊子摊开的掌心,“只可惜在上海没有你们日本那种穿着宫廷装束的“人偶”,就用这个代替吧,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我还知道,在日本,摆放“雏”——就是人偶最多可以达到15层。在阶梯式木坛上蒙上红布,然后一层一层地摆上天皇、皇后、宫女、乐师、大臣、卫士等等衣着光鲜、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小人偶,既是为了驱邪避凶,祈福求安,也是为了好玩漂亮,如同女孩子“过家家”。但是可惜,我搞不到那么多。”
一席话,自然让菊子想起了自己的家乡,家乡的这个节日。她被廖启训感动了,聪明伶俐的她当然能够猜出廖启训煞费苦心讨好自己的目的,但是,此刻,也许只有此刻,她的心“化”了,软化、柔化、甜蜜化了,即便这个男人与其他男人一样,原不过是显示下聪明,耍个花招,以求达到肌肤之亲的生理需要,也算他费尽心机、别有情趣的了。
“你等等,我们的“女孩节”的规矩你还没有说全。”
在廖启训诧异的目光中,菊子莞尔一笑,款款走出房间。等她再次进来,廖启训眼前一亮,只见她穿上一身日本和服。那和服花团锦簇,那人则袅袅婷婷,如在画里,似坠梦中,又似天女下凡!早把个廖启训看得呆了。更兼她手中擎着一个竹编斗笠,手舞足蹈,轻盈曼转,为他一人跳起了日本有名的“斗笠舞”。菊子的舞蹈身姿还在廖启训眼前盘旋,只听得菊子又歌喉婉转,字正腔圆,竟然唱起了京剧《晴雯补裘》。
《红楼梦》中,正患着病的晴雯一宿未眠,将全副身心全副力气和全部感情赋予那一丝一线,表达与暗示了晴雯为了宝玉什么都可以牺牲的情愫。
这厢里,乔木菊子一曲唱完,两人四目相对,激情迸射,便撤去藩篱,心无阻碍,携手相拥入罗帏……
回忆到这里,廖启训恨不能立时三刻就见到乔木菊子。但是,等他疾疾来到“采菊旅舍”,却未见到乔木菊子。问老板,被告知去见一位熟人。
在焦急、苦恼与企盼的等待中煎熬了好一阵,终于见到从外面回来了的菊子。两人相跟着来到一间客房,还没等坐在榻榻米上,廖启训便要卿卿我我。
“看你,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猴急的!但是,老板说你已经开始赊账了,老板说也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本来本旅舍是概不赊欠的。”
“你告诉他,我不会欠他的,等我的薪水发下来,我什么也不干,第一个就还给他。真他妈的势利,不开眼!”
“我知道,你喜欢我。但这正是你不该的,这种地方……你就是薪水再高,也不够在这里开销的。除非你弄一大笔钱,把我赎出去……”
“我会想办法……”猛然,他想起,自己将要远赴云南偏远的腾冲那瘴疠之地,但就是再销魂一夜,也不能丢了面子。
此时的菊子还不知道廖启训要去云南。
“你真有办法?”
“哦……”廖启训一边支吾其言,一边想到,听说腾冲盛产翡翠,到那里当了站长倒方便弄一些,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弄翠玉之类玩的是大价钱,自己如何能有那本钱?
“你若真有心,我或许也能帮你一把,我倒愿意学你们中国的《三言二拍》中“卖油郎独占花魁”的秦重与王美故事。”
这个故事廖启训也晓得,为了回报卖油郎秦重的真心相待,头牌名妓王美竟然自赎自身嫁与秦重而从良。
“不过,我可不像那王美那么有钱。可是,我也有个办法。刚才,我去见了一个我同行的姐姐,她名叫“金子”,她身上有很多的“白货”(海洛因),因为上海日本宪兵队突然开始对日本人搞这种买卖实行“严查严打”,她怕出事或者砸在手里,正四处找熟人尽快脱手,欲贱价出售……”菊子欲言又止,注视着廖启训。廖启训知道,自己的同行,甚至自己在上海的手下,也有人暗地里干着买卖毒品的生意。包括中统、军统,都有人干这桩生意。起先,这些特工机构的任务并不包括毒品缉私,但后来有的时候也帮助宪兵和警察打击一下,结果有的特工“近水楼台”,通过查禁活动,反而明白了毒品买卖的暴利与渠道,自己也偷偷加入搞起来。其实,廖启训偶尔也利用职权之便,稍稍地搞一点,不过搞的是从印度带来的鸦片、吗啡之类,他知道“白货”比前两种更易令使用者进入飘飘欲仙的状态,也就更容易使人吸食成瘾,具有更大的毒性和“力道”,最主要的,是更贵,更值钱。廖启训之所以一时沉吟,还因为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位看似美丽甚至清纯的日本女人,竟然也干这个。但是,很快,廖启训哑然失笑。这算什么,自己还是个道貌岸然的君子呢,不也为了生存得好一点干些违心的事。再者说来,如果罂粟没有毒,它的花还不美丽呢!占便宜自是人的弱点,同时也是人的优点,那是诱使人的生活从低级到高级、从低档到高档的动力之一。爱便宜,上到总统帝王,下至三教九流,概莫能外。
这样想着,他便点头。机敏的菊子不失时机:“你如果愿意,两天以后,你还来这里,我约好她,你们见面自己谈。”
两天后,廖启训果然如约前来。菊子引他左弯右绕,来到旅舍中最隐蔽但却最豪华也最宽大的一间居室里,里外套间布置成娱乐和休闲两个区域,和式门窗内里的和式家什一应俱全,榻榻米、箱笼屉柜、插花……
正自啜茗品香,却见门扉响处,飒爽英姿地踱进一个女人。这女人约摸三十出头,风姿绰约,成熟干练。廖启训也算阅女人无数,但还是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带着一股不同于一般小女人的气韵,反倒不像一个市侩气十足的女商人。
“这位是廖先生,这位就是“金子”。”菊子为两人介绍完毕,就乖巧地退出房间,掩上房门。
“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你看看成色。”无寒暄客套,金子开门见山。
“如果看得好,给我钱,就成交。”她的口气毋庸置疑,干脆利落。
廖启训看她用纤纤细手打开随身携带着的小坤包,取出一个蛇皮钱包,从内里掏出个小锡纸袋,递给他。他打开锡纸袋,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又用手指拈了一点粉末,放到舌头上尝了尝。
“嗯,好货色,东西不错。”两人很快就价格达成一致。
“东西在哪,快拿出来吧,我们成交。”
金子并不答话。她咳嗽了一声,只见菊子再次推门进来。
“我姐的东西在另一间房间里,你就在这里等等,让我姐先去收拾一下,一会儿我领你过去。”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来。廖启训心里犯了疑,不会是骗我吧。欲待起身离开,心有不甘。正在此刻,菊子推门进来。
菊子来领廖启训走到旅社地下室角落的一间小房间中。也如刚才那套房间,全日式布置,但特别的是,在四周的墙上,分别挂着日本的一些画作。这种装饰,对于“性”开放程度被称为“东方里的西方”,甚至某些方面较西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日本来说,是彰显富贵、豪华、性感的风俗与艺术,但是,在中国人看起来,是最容易联想到“春宫图”的。
“金子呢?”刚一动问,却见“金子”从内里的卫生间出来,一团水雾热气中,金子半敞绣着樱花的“浴衣和服”,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雪嫩的一半酥乳。一时差点被迷晕了的廖启训尽全力把持住自己,才算恢复了平静。
“不急,东西就在我身穿的这身和服后边的“兜包”内,你可以自己来看。”原来如此,还是女人心细,如此用和服伪装。廖启训想着,便转到她的身后。果然,在她身后同样绣着大花的漂亮的“兜包”中,装着满满的“白货”。同时,在凑近她的脖颈从后面看那些东西的时候,从刚沐浴过的金子的体内散发出来的气息,又令他心旌摇荡,想入非非。
“给,这些是“免费的”,不算在价钱之内,你可以尝尝。”金子递给廖启训一包,自己也开始享用起来。此刻的廖启训,在这间充斥着性暗示的密室内,面对着刚刚沐浴过的如同出水芙蓉般的美女,品尝吸食着毒品,如入幻境,飘然欲仙。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金子忽然伏下身来,呢呢喃南:“你生得好英俊,我需要你!”她迅速地帮他褪下衣裤,然后自解腰间细带,脱掉和服,骑了上来。廖启训顿时血脉贲张,激情四射。两人腾云驾雾,巫山云雨了一番。
终于清醒了,谬启训又想起了生意。
让廖启训没有料到的是,这个金子带的货很多,自己随身带的钱根本不够,盘算了一下,这么多的东西,自己就是将所有的积攒全都拿来,也不够。
“我带的钱不够,下次……”
“嗳,钱不够,我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告诉我你们的“云南计划”!”
廖启训差点滚到榻榻米的下面,彻底清醒过来。
“你是什么人?”
金子先不回答,起身打开一个柜子,从柜子里面取出一套衣服,从容地穿好,她穿的竟然是非常合体的日本军服!
她面色突变:“我叫金璧辉,但是别人都只知道我叫川岛芳子!”
廖启训仨魂吓掉了俩。川岛芳子、金璧辉?谁人不知!日本间谍、女汉奸,六组、军统、中统的死对头,东北的“九一八事变”和上海的“一·二八事变”参与者,与日本陆军驻上海的前任特务机关长田中隆吉沆瀣一气并同居。
此时,“采菊旅舍”的老板迁村永南与菊子也进来了。迁村永南与“温柔多情”的菊子全都用手枪指着廖启训,直到这时,廖启训才明白“采菊旅舍”是日本间谍在上海的一个秘密据点,乔木菊子是间谍!
“快说,把你们制定的“云南计划”全都说出来,不说就打死你!”
大梦初醒的廖启训此刻已经十分明白,日本特务早就盯上了自己,设下了圈套。什么菊子金子,不过是“双子女谍”,引诱自己上钩的目的就是要撬开自己这张嘴,套出“云南计划”。这下倒好,自己是去不了云南了,如果不说,可能是哪里都去不了了,只能“回老家”了。于是,他躲在毛巾被里,连衣服都没有穿,就将“云南计划”的内容以及自己所知道的计划形成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向“双子间谍”作出了交代。
“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这次我们先放过你,放你出去,限你三天之内将“云南计划”的文件交到我手里,否则,格杀勿论!”“金子”恶狠狠地说道。
“不要耍滑头,你就是今天就动身跑到云南,我们的人也会抓住你,杀掉你!”菊子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