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田正勇大佐兴冲冲地从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司令部赶往上海。他是带着日本关东军参谋长东条英机给他的秘密任务专程到上海来秘密会见日本特务机关长柴桢吉利的。园田正勇大佐是关东军情报部副部长,一直追随并忠实于他所崇拜的东条英机。在他的身上,携带着日本军部和外务省等关于犹太人问题的文件,其中,就有初步形成的“大日本国关于利用和安置犹太人的意见”,也就是“河豚计划”,但是,在日本的所有正式场合、正式会议以及正式文件中,所谓“河豚计划”这一叫法,从未出现过,但是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全都知道,全都心照不宣。日本虽然已经上升为新式的军事强国,但是,一旦涉及“核心机密”,仍然充满了西方人认为的“东方神秘”。除了这份意见,他身上还带着《关于引入犹太资金的研究和分析》长达90页的报告,那可以看做是“河豚计划”的实施细则。
一路上,园田正勇大佐处于一种参与创造历史、创建“大东亚共荣圈”的兴奋中。他深知,“河豚计划”以及它的实施细则来之不易。但是,关东军高级军官或者出身于关东军军官的东条英机、石原莞尔、板垣征四郎——这几位当时或者在以后都赫赫有名的日本军政大人物,都强烈支持这一计划。他们主张改善与犹太人的关系,利用犹太人的资本和技术劳力开发满洲,将满洲建设成彻底战胜中国并遏制苏联的坚强的军事经济基地,将满洲的工业化变成日本战争机器中的关键一环。
但是,他也知道,正如自己身上带着的这些文件所表明的,在东京的日本政府、外务省和军部,虽然经过无数次的争论、旷日持久的秘密研究,包括其间释放出“试探气球”,对国内与国际舆论进行试探,至今虽然在利用犹太人这一大的原则上基本统一了意见,但是,到底是在上海还是在“满洲”、在哈尔滨建立犹太人定居点,或者叫做犹太人社区、移民安置屯垦区、犹太难民安置营,仍然没有形成定论,意见不一。以关东军为首的日本陆军要求安置于“满洲”,而日本海军则认为应该安置在上海。另一个问题是,到底安置多少人,是三万,还是十万或者更多?也没有确定。
而这些,正是园田正勇大佐南下去找柴桢吉利密谈的原因之一。因为此时对“河豚计划”还颇感兴趣的东条英机指示自己,向特务机关长柴桢吉利少将了解上海租界内外犹太难民的情况,以掌握第一手资料,为此后制定更具体明确的安置计划提供依据。
之所以东条英机秘密派遣自己来见柴桢吉利而不是日本驻沪总领事或者正在上海的所谓日本犹太问题专家,固然是因为在战时就连日本政府都要听日本军部的,也因为柴桢吉利本身就是“自己人”。柴桢的资格很老,早年在东北参加过日俄战争。“九一八事变”后,他担任过关东军旅团长。1936年改任关东军炮兵司令官。因与前任关东军司令官菱刈隆大将关系紧张,一度回日本在军部任高职。他出生于中国,被称为“中国通”,因此1938年初调任驻上海日军总部特务机关长。
虽然园田正勇大佐比柴桢吉利年龄、资历都低许多,但是同为关东军出身,以及有了柴桢与东条英机、石原莞尔、板垣征四郎的关系,园田自信一定不虚此行,必对尽快开始真正实施“河豚计划”,而不是一直陷于纸上谈兵大有裨益。作为追随关东军和自己那些上司多年的一名军人,特别是作为一名情报部门的负责人,园田对关东军的部分将领们主动争取由自己来推动该计划的落实,有着更深的理解。除了人所尽知的利用犹太人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吸引英美犹太人投资“满洲”,争取英美政府承认“满洲国”,为战争服务,建立巩固的“满洲”后方基地,并在纠纷不断的分五批进入东北的近百万人的“日本移民垦殖团”与中国原住民之间建立“缓冲区”这几个目的之外,还有一个不为人道的目的,就是要改善与英美的关系,改变国际形象,这并不是指政府之间的看法,而是要改变国际舆论所认为的日本军队,特别是占领中国东北的始作俑者关东军的“凶恶残暴”的形象,同时反衬英国对犹太人的冷漠和苏联人的排犹所造成的负面效果,从而在政治上“赢分”。
到了上海,园田正勇没有惊动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也没有到柴桢吉利所在的日本陆军参谋部情报部位于狄思威路1177号的办公地点。早在从设在长春的关东军司令部出发前,园田正勇大佐便通过秘密电台与柴桢吉利少将约定,他们的秘密会面地点选在“满铁驻上海办事处”。这座办事处地点在乍浦路和平大楼内,对外叫做“满铁驻上海办事处”完全是为了掩人耳目,其实它是存放情报资料和密谋策划各项特务活动的一处密室。
特务机关长柴桢吉利少将在这里的一个装饰典雅的房间里接待了远远赶来的园田正勇。如果不是房间正面有一座日本人普遍信奉的“天照大神”的佛龛和挂在墙上的日本裕仁天皇的戎装像,这简直可以与一间典型的中式房间媲美,几可乱真:明式条案、书桌、座椅、茶几、圆凳,特别是玄关的一个中式多宝格中,瓶罐缶楢甑琳琅满目,虽然都是年代久远的出土文物,但却令人感到穿越时空,满室生辉,更不要说是窗间门旁屋角下恰到好处地点缀着的松竹梅兰了。
待在门外迎接至此的副官毕恭毕敬地退出后,园田正勇大佐只用他那情报人员特有的锐利眼光迅速地扫视了一眼,便不由得在内心里赞叹:“好一个中国通!”
“柴桢吉利少将!”园田“啪”的一个立正,举手行礼。
“园田正勇大佐!”柴桢十分标准地还了一个礼。然后,柴桢满脸堆笑,“坐,请坐。你行色匆匆,也没有顾得上让你休息,不必拘礼,这里就我们两人,也不是开会。来,我这里正好有朋友新给我送来的最好的西湖龙井,请你尝尝。这可是正宗西湖龙井泉旁边的龙井村焙出来的“明前茶”!”
看着侍者为他沏好的茶水,茶叶在水中根根直立,碧绿如翠,淡青如珀的茶水从玻璃杯中如烟似幻般地徐徐缥缈出沁人心脾的阵阵香气,园田不禁大发感慨:“支那真是地大物博,妙品珍奇众多,我们就是要在长官与前辈的提携鞭策下更加努力,以期华夏为大和所用所驱。”
“此话说得好。好了,闲话少叙,说说我们的正题吧。”
“嗨依!”园田躬身点头,一边就从公文包中取出那份“河豚计划”和那份更加详细的报告恭恭敬敬地呈上。
“这都是至为秘密的文件,关东军司令部也只有一份原件,这是影印件。据我所了解,文件在我们国家本土也只限于高层的一部分人圈阅,圈阅后立即交给机要室保存起来……”极为狡猾且经验丰富的柴桢立即就猜出了园田的潜台词。一是他此行是有确凿的依据的,并非空穴来风,信口雌黄;二是园田与他自己之间不存在着文件的传递与传达的关系,这两个文件只不过是两人之间谈话的“道具”或者是“引子”,因为园田猜想这两份文件是最先从政府或者军部交给关东军几名主要长官传阅的,可能连身为特务机关长的柴桢手里也没有,也还没有看到。
柴桢不动声色地迅速将园田呈上来的两份文件翻了翻,便又送还给他。
“文件我就不一一看了,严格说起来,你不该这样带在身上。但是,我不是在指责你,我也无权指责你,只不过,可能我过的桥都比你走过的路要多,在上海比你们在长春要复杂得多,中国人说话:小心没大差。还是多加小心为好。”其实,别看柴桢年已五十开外,但却有着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过人之处,眼力和记忆力惊人,否则,凭什么他能当上特务机关长?只这草草一看,他便将大略内容默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