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可原来以为,在西方人的眼中,东方人很是神秘:神奇的国度,神秘的宗教,崇尚神秘的事物。比如中东的《天方夜谭》和《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比如中国神秘的道家“炼丹术”、“气功”;世纪初一个英国人以低廉的价格从莫高窟的王道士手中买走了“藏经洞”中的大批画卷、文献等珍贵的文物,展示于大英博物馆,从而撩开了轰动世界的“敦煌石窟”的神秘面纱以及明知所在,却没有人敢于和能够挖掘的“秦始皇陵”等等。虽然一直以来在中国历史上占主导地位的儒家学说盛行,孔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在民间却充斥着算命、看相、占卜、巫噬等迷信的东西。但是到了维也纳,他居然也看到了“西方式神秘”的东西,不仅看到了,而且就发生在他身边。在神秘有趣中,他还偶然得到了一个信息:他在慕尼黑大学的一个同学正在寻找“圣血圣杯”!
在维也纳,任可还有另外一个圈子的朋友,大多是文学艺术界的,诸如作家、画家、音乐家、电影明星、建筑师等,足有三四十人,就连美国驻维也纳总领事罗慕骆也被吸引进来。
这些人都是所在的文学艺术门类的出类拔萃的人物,精通本行。他们经常举行非正式的“聚餐会”,餐后,便各展所长,人人乐不可支。
但是现在光景不好,维也纳上空到处也都漂浮着“神秘的光环”,“超人哲学”盛行,“超人军团”的谣传满天飞,德国不可战胜的神话铺天盖地,希特勒几乎被尊为“救世主”,而犹太人则被“妖魔化”。欧洲的精神世界一片混乱。
这天,轮到美国总领罗慕骆组织聚餐。任可应邀来到美国驻维也纳领事馆,陆陆续续来了三十多位朋友。因为维也纳的现状和欧洲上空笼罩着的战争阴霾,聚会不再举行各展所长的表演,也不再组织作家、音乐家等沙龙,三十多人吃了一顿自助餐,之后,便三三两两分散到领馆中的一个个房间内。
任可看到了这些人有趣的另一面。原来,这些人除了自己的专业所长,大多还具有另一些特殊的本领:有的会看面相,有的看手相,有的看耳朵,有的可以握着一个人的手,然后两眼望天,似乎得到了某种灵感,然后对这个人的过去与未来娓娓道来;又有人能够从签字签名中断定命运;还有的居然能运用西方式“扶乩”,预测未来;还有的根据某人出生的“星座”,来推测分析一个人的性格、事业、财运、官运甚或桃花运等等所谓“人生运程”,有点像中国的批生辰八字,但又绝对不是……看那样子,几乎无奇不有,无所不能。
给任可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已经老态龙钟的女教授,以及捉对“扶乩”的两位太太。
任可听说这位女教授善于看相算命,仅从签字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和事业发展,便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意,凑过去看。旁边一人见任博士也似感兴趣,便主动向他介绍道:“你知道吗,她叫瓦莲瓦拉,她的老师是一位有名的波兰权威,本领非常高,可以断定一个人一生的荣辱休戚。这位老教授本人也不简单,在她家里的一间书房中,藏满了许多装订好了的签名册子。你看,她现在带来了几本,正在介绍和解释,挺有意思。”
只见瓦莲瓦拉从几本签字册中,随意抽出一本,翻开,内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签名。但是在美丽的签名下面的注明,却令任可和一同观看者震惊与好奇:某某银行的经理,自杀而亡!任可问:“教授,他何以会自杀?”
老教授指着那个签字:“你们看,他的签字美而有力,可惜最后一划横扫直贯中心,等于“拦腰一斩”,自毁生命!”
老教授还拿出自己的签名册,指给他们看:“自我的老伴死后,我自己的签署无意之中最末一段即往下坠,亦即显示精力已衰,事业也走向下坡之路。”
任可颇觉好奇,便也在一张纸上写下自己的签名,请她来分析一番。老人仔细端详了一番,连“说不说在我,信不信在你”的客套话都不讲,便指指点点地解释道:“从你的字迹里,可以看出,你适合于外交界,是个对家庭负责、做事有恒心、精力充沛的人。你的签字开始十分有力,中间虽然稍弱,再续时则一气呵成。”
任可与旁观的几个人觉她说得似有道理,开始与她攀谈起来,最后谈到了希特勒。此时的希特勒正踌躇满志,颐指气使,叱咤风云,威震全欧。任可灵机一动,说:“可否请你把希特勒的签字好好研究一番?”说着就从身上带着的公文包中取出一份上面有着希特勒本人签字的德国外交机构发给各国使领馆的文件的影印件。
老教授略一端详,便神秘地莞尔一笑:“这位“大人物”的签名,先从左由下而上,达到顶点之后,渐渐偏右向下,最后犹如瀑布一泻千丈,象征其失败的命运更甚于拿破仑,因为希特勒与拿破仑两个人的签字的形态如出一辙!”
任可离开这个房间时还在想:中国从古至今,上到学府,下到民间,多有研究紫微斗数、面相手相、八卦六爻、奇门遁甲、地理风水的,研究的经典与学术书籍堪称洋洋洒洒,诸如《易经》、《周易尚氏学》、《地理辨正》、《滴天髓》、《紫微斗数》、《增删卜易》、《出生时间与命运》等等,非常广泛。明朝《永乐大典》所收录的“术数部”,全部是关于算命的著作。在民间,以前在国内逛庙会、看社戏、观灯节等,四周小商小贩以及占卜看命相的“巫瞽”的书摊上,什么《麻衣神相》、《柳庄相法》、《神相全编》、《水镜集》、《相理衡真》,关于阴阳、占梦、相宅、九宫、禄命、葬术、相术等等,应有尽有,不一而足。但是,搜肠刮肚,想来想去,靠分析字迹来断人命运的,还非常少见,至于根据星座来解释人的性格和命运的,则还没有。那么,中国还有一种通过扶乩来算命的方法,在西方,在这里,在这帮人中间会有吗?
你别说,还真有!
这是当任可来到大客厅时所看到的一幅景象:客厅中间安放着一个大长桌子,桌子的中间坐着两位太太,她们各自伸出一只手,共同扶持着一支圆大的铅笔,正在虔诚地默祷请神。这就是洋人的“扶乩”。坐在她们对面的客人,若要询问吉凶祸福,可以在口中说出,也可以在心中默想,最重要的是心诚。当发出问题之后,只见那两位女人任凭那持着的铅笔,自行在那张纸上慢慢地自由移动,这样似写似画一直到停了为止,然后她们再检查纸上所写下来的语句,这就是所寻求的答案。
任可前面的一位画家坐下。
“我是一名犹太人,我的问题不想说出来,就藏在心里……”不等他说完,其中的一位灵媒诡异神秘地一笑:“那我们就连你的问题和答案一起来请求上帝回答。”
两位在中国被称为“乩手”,在西方则被称为“灵媒”的太太,开始扶乩。只见那“乩笔”在纸上描画了好久好久,才停了下来。一张纸不够,再添了一张。只见那上面,蜿蜒曲折,高高低低,宛似一幅地图般模样。两位太太好像也没有想到会呈现出这样的结果,四周望望,好在大客厅中此时连询问带观看的就那么三两个人,但还是压低声音缓缓解释:“先生你问的问题,不是仅仅关于你个人,而是关于你们的民族,是在维也纳的你们所有人的将来。”
询问的那位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你来看,上帝已经告诉了我们答案。在这张白纸上,留下了有着茂密森林的城市、绵延的河流、高高低低的山川,还有波涛起伏的大海,大海中有不少的船,大多数的船东倒西歪,但最大的那一艘,却船头高扬,顶住风浪,奋力行驶。在海的那一边,又出现了几何形的图案,是大海另一边的一座大城市,你再看,除了图形,好像还有文字,对,是文字……上海……这就是说,维也纳的犹太人,许多人要离开一座城市,到达另一座城市。背井离乡,路途非常遥远,跨河翻山过海,九死一生,但终于靠着《圣经》中所说的“诺亚方舟”,到达了彼岸……”
听完她们的“神示”,“犹太先生”竟然留下了眼泪!
顺势,任可也在两位太太对面坐了下来。
“政经形势可以问吗?”
“当然可以。”
“那么,我是一个中国人,我想问问你们,中国的抗战的前途怎么样,到底谁会打败谁?”
又开始“扶乩”……只见纸面上划上了犹如崇山峻岭和一方方梯田般的形状,田中似乎长着密密麻麻的稻菽藜束,一旁隐约似可见几个大字:“天府之国”。
其中的一位太太回答得颇有意思,她不说谁胜谁败,而是用德语解释说:“中国比日本活得久。”
“活得久”这个德文词,不但任可从未用过,而且连想都没有想过。于是,任可又追问了一句:“凭什么?”
回答更干脆:“年年丰收!”
任可听了,当时以为牛头不对马嘴,所答非所问。数年以后的结果,才似乎破解了这一说法,但那已是后话。
最令任可感到不可思议的,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他得到了似乎早已从人间“蒸发”了的一位同学的消息,一位从前同在慕尼黑大学待过一段时间的德国同学的消息。
当时,请两位“灵媒”占卜完,任可起身,回到刚才吃自助餐的餐厅左边的一间小房子里,那里有一名少女和一位年轻的德国姑娘。少女手握着德国女郎的手掌,聚精会神,两眼朝天地道出请她看手相的德国姑娘的遭遇:“你刚刚失恋。”
德国姑娘点点头。
“你的失恋,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是一名“同性恋”的男子。”
德国姑娘又点点头。
“但是,我要告诉你,他的所谓同性恋,是你的认为。你之所以这样认为,是别人告诉你的,而且,告诉你的人很有权势或者权威,他们的理由是你的男友不近女色,宁肯躲进一个人所不知的地方!”
这位德国姑娘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他在寻找一样他和许多人都认为非常神秘、神奇与神圣的东西,而且,是第二次去寻找。第一次寻找,他是自己主动去的,第二次,却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去的。”
德国姑娘的脸瞬间又变白了,是那种惨白。
“那你能告诉我他在找什么吗?”
“是一种“杯具”,是不管好人歹人,只要是具有虔诚和追求欲望的欧洲人都想要找到和得到的东西。”
“快告诉我,是什么?”少女又将德国姑娘的手掌摊开,仔细看了看,然后,握紧她的手掌,连同自己的手一起举向上方,遥望小屋窗外的高空,许久,继续说道:“他在寻找圣杯,“圣血圣杯”!”
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恐惧,德国姑娘浑身觳觫起来,尤其是仍然被看相少女握着的那只手,竟然沁出了汗水,抖动得厉害。她想从少女的手中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还有问题吗?没有,我自然就放开。”
“还……有。”姑娘结结巴巴,“您,你……能猜出,不,确定他的名字吗?”
“他叫“奥托·莱森”!”
德国姑娘惊异得瞪大了眼珠,泪水却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在一旁的任可更是惊异,寻找圣杯,“圣血圣杯”,那是他有一次在维也纳城外塞马岭山上的“南铁道大饭店”邂逅一帮纳粹青年头目时,偶然间听到他们说起过的。当时,三名纳粹喝多了酒,以讽刺揶揄的口吻说:“那个书呆子,那个傻瓜怎么没有来?”
“恐怕又去找“圣血圣杯”了吧?”
“应该再派他去找寻“圣经古卷”!”
但是,那时任可没有听到他们嘲讽的那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此刻在这里,竟然听到那个几乎以清教徒和“苦行憎”般的虔诚放弃一切去寻找“圣血圣杯”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德国同学奥托·莱森,是久已失去联系的奥托·莱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