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禹治水——功在当代,罪在千秋
话说上古时期,明君尧担任各部落大联盟的首领。那时候,黄河是一条水量丰沛、桀骜不驯的大河,年年都发生很大的水灾,庄稼被淹,房子被毁,黎民百姓苦于水患,无以为生,只好往高处搬。尧对黄河的问题十分重视,召开部落联盟会议,商量治水的问题。尧是个英明的首领,对于治水的人选,他没有自作主张,而是先征求各个部落首领的意见。结果首领们都推荐鲧(gun)。实际上尧对鲧是不大信任的,但是诸位首领们都说:“鲧是唯一人选了,再挑也挑不出更强的人才了,水患如此严重,形势如此紧迫,就先试一下吧!”于是,尧勉强同意让鲧去治水。
鲧接受了这个任务之后,十分用心,他辛辛苦苦,用筑堤堵住洪水的办法,花了九年时间去治理,但是收效甚微。鲧实在没有办法,他听说天帝那里有一种神奇的东西叫做息壤,遇水就会自动生长,于是他窃取了息壤,想用息壤来堵住洪水。结果息壤起初还有些作用,但是水越积越多,终于再次泛滥不可收拾,而且水患比以前更加猛烈。此时部落联盟首领已经是舜,舜知道了之后大怒。再加上盗取息壤事发,鲧在天上和人间都犯了严重的罪行,只有一死。鲧对于没有制伏洪水,反而因为治水丢了性命十分地不甘心,临死前嘱咐儿子,要儿子继承他的遗志,一定把水治好。
鲧的儿子就是禹,禹继承了父亲的遗志,却改变了他父亲治水的办法。他走遍天下,经过长期实地考察,终于悟出了治水的道理,那就是不能用堵的办法来治水,堵只是治标,早晚会酿成更大的祸患,只能用疏导的办法来解决。于是禹带领群众凿开了龙门,挖通了九条河渠,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把陆地上的洪水逐渐引到了大海里,洪水不仅不再泛滥,而且凭借着挖出来的河渠,人们还可以将水用作灌溉田地,增加庄稼的收成。禹终于治水成功,既为父亲雪耻,又为天下百姓造福,成就了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传说禹为了治水,亲自上阵,和百姓一起辛勤劳动,他头戴箬帽,手拿铁锹,身先士卒,挖土挑担。治水免不了天天和水打交道,禹的双脚常年泡在水里、泥里,脚跟都被泡烂了,走路都得拄着棍子。
禹为了治水大业,顾不上解决个人问题,30多岁了都还没结婚。后来,他在治水的过程中经过涂山(今安徽省蚌埠市西郊),遇到一位姑娘,一见倾心,而姑娘了解到他为天下人治水的志向,也十分敬重他,两人相互爱慕,便成了亲。
禹新婚还没有几天,便为了治水,又继续上路了。他常年奔波在外,多年都顾不上回家,曾经有三次明明经过自己的家门,却都没有进去。第一次,禹路过家门时听说涂山氏卧病在床,但水情紧急,禹实在脱不开身,没能进家去看望。第二次路过家门时,妻子怀孕,即将临盆,禹也没空进家里去看望。第三次,妻子已经为他生下了儿子启,禹在门外经过,听见婴儿的哭声,十分想进去看看,但终于还是以治水大业为重,狠下心没进家门。
当时,有一座大山横亘在黄河中游,叫龙门山(在今陕西与山西交界处)。这座大山是黄河泛滥的重要原因之一,它正面挡住了河水的去路,奔腾东下的河水无路可走,于是常常溢出河道,四处泛滥肆虐。禹到了龙门之后,仔细观察地形,选择有利的位置,带领人们开凿龙门山,终于在这座大山中央凿开了一个大口子,河水从这个大口子奔流东去,畅通无阻,就再也不会泛滥了。
禹治水成功的时候,舜帝已经年老了,根据禅让制度,舜应该挑选一位自己的继承人,而禹因为治水有功,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等舜一死,禹就继任了部落联盟首领。
这就是大禹治水的故事。几千年前的事情,其中多有神话传说的成分,未必真的可信,但当时的人类处于冰河期与冰河间期过渡的时期,确实是面临着水患这一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大禹治水虽不一定是真的,却是当时人们面对水患时努力拼搏的事迹在神话传说中的体现。我们读到这样激动人心的故事,不由得感慨中华民族先民筚路蓝缕,艰苦创业,为自己的民族深深地感到自豪。
自豪虽然令人激动,但却显得肤浅。我们除了自豪之外,还应该仔细探究一下大禹治水这一历史事件(或者说神话传说)对今日的影响。有人或许会说,那么久远的事情,对今日还能有什么影响?即使有,也是微乎其微的吧?其实大谬不然,治水这件事,对几千年的中国历史一直有着很大的影响,我们不妨来看一看:
我们都知道,近代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落后了。那么为什么我们会落后?原来是因为西方经过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启蒙运动后迎来了工业革命。那时候我们在干什么?我们那时候处于明、清两朝的统治之下,虽有经济上的资本主义萌芽和哲学上的打破传统的新思想,但总的来说这个时候是很专制很压抑个人和社会的发展的。那么为什么如此专制,不像西方那样有自由竞争和个人权利的观念?是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中国一直都是一个大一统王朝统治的国家,而人家西方自罗马帝国灭亡之后就再没彻底大一统过,而且好像也从来没有人动过大一统的念头。正因为分裂,所以必须竞争;正因为主体太多太散,所以才有权利观念。而我们呢,回溯历史,第一个真正大一统的朝代是秦朝,人物是秦始皇,他是后世所有君王的始祖和榜样,“始皇帝”嘛,所以以后的中国无论分裂成什么样,最终还是要一统的,《三国》开篇就说: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说的就是这个道理。那么秦始皇又是怎么回事呢?春秋战国时候不是挺乱的么?原来始皇帝他既有统一中国的能力,又有统一中国的愿望。能力从哪里来?商鞅变法,愿望从哪里来?个人野心加上三代的传统。夏商周三代有什么传统?“父传子,家天下”。从谁开始的?禹和启。怎么就从他们父子俩这开始了?因为他们破坏了原始部落联盟公议推举新盟主的禅让传统。为什么他们能破坏这个传统?因为禹在当盟主期间获得了比从前盟主大得多的权力。为什么禹会获得这个权力?因为他带领着大家治水十九年,在这十九年里大家不仅仅是因为禹领导有方的功劳而给他这个权力,而且也是因为在面对重大自然灾害的时候必须给领导者这样的权力,集中力量才能办大事嘛,没有绝对权力,又怎么集中呢?不集中,又哪有力量对抗洪水呢?所以这才找到中国专制传统的根儿上:治水。因治水导致权力的集中,最终形成了中国传统社会几千年来延续不变的专制制度。
这种说法并不是信口开河,我们知道,大禹做了部落联盟首领之后,确实获得了比以往大得多的权力。禹在会稽山大会诸侯,防风氏的首领参加会盟迟到了,而且没有带相应的贡品,禹居然下令将防风氏处死。这足以说明,禹当时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专制君王,而不再仅仅是一个原始民主制度下各个部落推举的联盟首领了。而后来启之所以能改变禅让的传统,将天下归入自家私产,也和禹多年掌握这种专制的权力分不开。想必禹也早有扶植儿子启的意图,只是不便明说,只好暗地里培养启的势力,等到他一死,纵然有人想要抬出禅让的老传统来说事,也抵不过启的势力了。
众所周知,地球的历史是有冰河期和冰河间期的,冰河期天气寒冷,地球上的很多水域冻结形成冰川,而冰河间期冰川融化,就会形成大洪水。目前人类这个物种诞生于上一个冰河期的末期,正处于冰河间期,正好赶上了上一次冰河期向冰河间期转换过程中发生的史前大洪水。对于这场洪水,中国人的印象是大禹治水,西方人的印象则是挪亚方舟的传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中国人的历史起源比较早,在那个时候的中国人已经处于氏族社会,已经有了基本的社会组织,所以有可能集中社会资源集体对抗洪水,上述所说的权力集中,就是其产物。而西方人当时还处在原始人群阶段,没有能力对洪水进行集中对抗。
这些条件阴差阳错,最后造就了中国历史的专制传统。而其源头,居然可以追溯到如此久远的神话时代。历史究竟是必然还是偶然?这真是个永恒的问题。或许,这个就叫做“历史的吊诡”吧。
2.面目模糊的纣王
殷纣王在中国人心目中,是暴君的典型,这似乎是铁案如山,再也难以改变。不过事情总有例外,即使是已经被批倒批臭的人物,偶尔也能听到一点不同的声音。围绕着商纣王,几千年来多少人进行了怀疑、争论、辩驳,其曲折之处,值得我们细细玩味。
最普遍的观点,自然是认为纣王是古今罕有的暴君之一。《汉书·古今人表》中,臧否历史人物,纣王属于下下等,是人品最差的一等。自《汉书》以后,在正史、笔记、戏曲、小说等各种形式的历史记载中,殷纣王荒淫残虐的记载层出不穷,恶迹斑斑,罄竹难书。例如他好奇婴儿在母亲体内如何生长,就剖开孕妇的肚子观看;他的叔叔比干对他进行劝谏,惹怒了他,他就生挖出比干的心;更别提最最著名的“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种种荒淫残暴的事例,已经不是常人所能想象,读了让人毛骨悚然。
然而,为纣王翻案的人也不是没有,而且其观点也有一定的合理之处。说起来,为纣王说话得人出现的还挺早,孔子的学生子贡就曾经说:“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论语·子张》)意思就是说,纣王可能确实做了些坏事,但绝对没有那么多,那么坏。只不过是墙倒众人推,你一旦担了这个恶名,那所有的屎盆子就都扣到你头上了。所以君子不能承担恶名,一旦承担了恶名,那就一无是处了。除了子贡,清朝人崔述对纣王的罪状也有所怀疑,经他考证认为纣王真正的罪状只有五条。近人顾颉刚更对此有深入研究,撰写了《纣恶七十事的发生次第》,其中最主要的观点就是,纣王的种种恶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积累、越来越多的。时间离现代越近,纣王的罪恶越多,也越来越离谱,明显有一个添油加醋的过程,因此也越来越不可信。顾颉刚小心考证,找到了不少历史事实,人们通过他的考证了解到,妲己这个人物出自西汉刘向的《列女传》,史上并无其人;而纣王的种种淫暴,基本上都是艺术加工,源自《封神演义》等小说,没有真凭实据。
然而,要为这样一个留下千古骂名的大暴君翻案,谈何容易。起初,试图翻案的人极其小心,先不提纣王的种种恶行,而是从另一个角度,先考证纣王的个人才能和历史功绩。其实这一点倒有明证,《史记·殷本纪》中就曾经说纣王“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文武双全,英明神武,俨然是当时统治阶级中的佼佼者。从历史功绩上看,纣王向东南方向开疆拓土,曾经平定东夷,把中原王朝开拓到了淮河和长江流域,对于当时的中原文化向东南方向的传播,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这对古代中国的形成和中华民族的发展都有很大的功劳。
随着纣王个人才能和历史功绩的逐渐被人肯定,为他彻底翻案的观点也开始出现了。翻案者越来越大胆,在肯定纣王重大历史功绩的基础上,开始提出纣王的历史地位其实应该在武丁和周武王之上,他是因为战败亡国,才被他的敌人——周人强行扣上了暴君的帽子。种种罪恶的记载,绝大多数都是夸大甚至是虚构。翻案者认为,对于当时的那段历史,最直接最根本的依据是《尚书》,而根据《尚书》的记载,周武王伐纣时提出的纣王罪状是:酗酒、不用贵戚旧臣、提拔重用小人、听信妇人之言、不用心祭祀等。其实详细考据这些罪状,简直无一属实:喝酒是当时贵族阶层中的普遍现象,纣王即使酒量大点,多喝了一些,那也算不了什么。不用贵戚旧臣,可能确有此事,但是贵族上层争权夺势,哪一朝哪一代又少得了?纣王的哥哥微子启等人在权力斗争中败下阵来,遭到纣王的贬斥,就算是纣王的一条罪状,未免太牵强。提拔重用小人,是说纣王从奴隶当中选取人才加以重用,这可能的确违反了当时选拔人才的标准,但打破阶级界限,唯贤是举,这其实应该算是纣王的一种革新,是一种进步措施。听信妇人之言,更是少见多怪,商朝武丁时代的妇好就是一位杰出的贵族女性,为国家立下大功,如果真有这样优秀的女性人才,听信其言又有什么过错?至于不用心祭祀,更是弥天大谎,我们从出土的甲骨文中可以看出,纣王之父帝乙和纣王在位时期,是商朝祭祀礼仪最为完备、祭祀次数最多的时期。所以说,《尚书》中记载的武王之所以伐纣的种种理由,基本上都是周人为战争进行的宣传,不是歪曲事实,就是无中生有,完全是一种人身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