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为刘邦的第三次献计,则是在汉朝建立之后了。当时天下已定,刘邦踌躇满志,诸臣也都忙着夸耀自己的功劳,憧憬着即将到手的功名富贵。然而,群臣心中也有一些疑虑:刘邦和他这帮老伙计们,都是粗人出身,当初一起打天下的时候,难免相互之间有些磕磕碰碰,不少人都得罪过刘邦。而刘邦这人在鸡毛蒜皮的小事方面,还颇有些小心眼,有点睚眦必报的意思。所以这时候群臣心里难免就想:当初大伙都是老哥们,平起平坐,你虽然是个带头的,地位也没比我们高到哪里去。现在你做了皇帝,那可不一样了,万一你记仇,找个借口要收拾我们怎么办?而这时刘邦又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有考虑群臣的感受,一直抻着不封功臣,搞得大家更是不知他心里怎么想。而张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矛盾,于是他想找机会劝诫刘邦。正好,有一天刘邦和张良在宫里,远远看到群臣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看刘邦过来了,又都散了。张良抓住机会问刘邦,说陛下你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事吗?刘邦说不知道啊。张良说,他们密谋造反!刘邦大吃一惊,说天下已经平定,他们为什么要造反?于是张良就把群臣的疑虑都跟刘邦说了,最后说他们怕你报复旧仇,杀他们的头,没办法只好造反。刘邦赶紧问这该怎么办。张良于是献计,说陛下群臣之中哪个和你关系最不好?你最讨厌他?刘邦说雍齿之前得罪我最多,还瞧不起我,我早就想整他,因为他功劳多,没忍心下手。张良说那您就赶紧先把雍齿封侯,大家一看连跟您关系最差的都封了侯,其他人就都安心了。刘邦觉得很有道理,第二天上朝就给雍齿封了侯。群臣一看,果然大为放心,都说连雍齿都封了侯,那我们肯定就都没事了。就这样,汉朝建立之初的一场政治波动就被张良化于无形了。
除了这三次,张良还真没怎么为刘邦出过谋划过策,即使有,那也是小打小闹,不是什么大事。总结这三次献计,张良教给刘邦的,实际只有一个字,就是“忍”。鸿门宴时对项羽是忍,楚汉相争关键时刻对韩信是忍,天下平定之后对群臣也是忍。这个忍,其实就是脸皮厚,承认甚至故意展示自己的弱小,接受别人的强势,使别人放松警惕,耐心等待强弱转化的时机。从这个“忍”字上可以看出,张良真的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帝师。刘邦是低贱出身,流氓气比较重,流氓的特点是心狠手辣,“心肠黑”这方面用不着别人教。而玩弄阴谋诡计,假装弱势欺骗对手,刘邦这种人就没这么高的智商。所以张良就在这个“忍”字上下功夫,几次在关键时刻帮助了刘邦,成就了刘邦的帝业。
张良出身韩国贵族,韩国早为秦国所灭,张良家道败落,他年轻时候流落江湖,是一位游侠之士。张良一心要杀秦始皇报家国大仇,还曾效仿荆轲,行刺秦始皇。在秦始皇巡游天下之时,张良在博浪沙设伏,让自己手下的一位大力士死士,用铁椎投掷击打秦始皇的座驾,想要把秦始皇砸死。可惜砸错了车,没能成功。当时的张良,血气方刚,做事冲动,但凭一腔热血,和“忍”字可没有半点关系。那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忍”字上有这么精深的造诣?其实他也不是天生就会,也是后天学来的。这就是著名的“圯上受书”。
张良行刺秦始皇不成,只好隐姓埋名,逃匿于下邳(今江苏睢宁北),静候风声。一天,张良闲步沂水圯桥,看见一个老翁坐在桥头,脚上的鞋子掉到了桥下。那老翁毫不客气,对张良说,小子,下去给我把鞋捡上来。张良听了,心中生气,心想这老头也太无礼了,本来不打算帮他这个忙,但看他这么大年纪,心一软,于是下桥去把鞋子捡了上来。哪知道那老翁又说,给我把鞋穿上。张良气往上冲,刚要发作,看到老翁的白胡子,心又软了,于是又给老翁把鞋穿上。老翁这才满意,说小子不错,明天一早来这里等我,我教你本事。说完就走了。
张良知道这是一位异人,于是晚上回家早早歇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来到了桥头。谁知那老翁早就到了,见到张良,十分生气,说你个年轻人怎么来这么晚?还不如我老头子!今天就这样吧,明天再来!说罢又走了。张良没法子,只好回家。当天晚上,张良半夜起床,来到桥头,谁知那老翁居然还是比他早到。老翁又训斥了他一番,让他明天再来,说完又走了。
第三次,张良学了乖,当天黄昏时分,天还没黑,他就跑桥头等着。结果天刚刚黑,老翁就来了。这次老翁终于满意了,说孺子可教也,我就传你一部书吧。说罢拿出一部书来,传给了张良,便是《太公兵法》。这便是黄石公授张良太公兵法的故事。
其实,分析这个故事,我们可以发现,《太公兵法》这部书本身并没有什么,甚至我们可以大胆猜测,这本书上一个字都没有,是一部无字天书。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黄石公要教给张良的东西,在之前就已经全教过了:黄石公让张良捡鞋子,穿鞋子,粗暴无礼;后来和张良约好清晨见面,却故意那么早到,明明是自己没道理,反而训斥张良。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教张良一个字,正是那个“忍”字。等张良经过了他这些考验,懂得了“忍”的道理,那部《太公兵法》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写没写东西,也就无所谓了。
张良得了这个“忍”字,帮助刘邦成就了帝业,也成就了自己的“帝师”美名。而中国历朝历代自诩为“帝师”的那些迂腐文人,又有谁能及得上张良之万一?
4、汉武帝——功过是非两头说
汉武帝是中国历史上又一位伟大的帝王,汉代是中国历史的第一个高峰时期,而汉武帝统治时期则是西汉历史上最为辉煌的一页,因此汉武帝的历史地位堪比千古一帝秦始皇,秦皇汉武,向来并称。西汉初期,社会遭受连年战争祸乱,极其凋敝,统治者采取休养生息政策,逐步恢复国力。汉武帝即位之后,雄才大略,一改汉初无为而治的基本国策,颁布推恩令,消除诸侯对中央的威胁,取消和亲政策,主动出击匈奴,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一系列积极进取的政策使得西汉进入黄金时代。然而,汉武帝建功立业的同时也大量消耗了西汉初期积攒的国力,汉武帝之后,西汉开始步入衰落。
历朝历代,对汉武帝的评价众说纷纭,然而其中最浪漫的莫过于现代史学家翦伯赞的评价。翦伯赞说汉武帝活泼、天真、重感情,穷兵黩武当然是他的一大缺点,但他生性浪漫,还喜欢游历、音乐、文学和神仙。汉武帝有许多身份,一方面是军队的统帅,另一方面却又是文学家的朋友,同时还是神仙方士的信徒,而对于他先后宠爱过的女人们,至少在他还宠爱她们的时候,他又是一个最好的丈夫。翦伯赞的评论充分说明,一个历史人物的性格是极其复杂的,往往有很多角度值得我们去观察。尤其是建立了丰功伟业的历史人物,更是容易引起后人的不同评价,对汉武帝的评价就是如此。且不要说后世,即使是在汉代“本朝”,对汉武帝的评价已经引起了诸多争论:武帝去世后不久,在讨论国家盐铁政策的会议上,一些来自民间的知名人士直言不讳,指责汉武帝的内外政策给国家带来了沉重的负担;汉宣帝时期的光禄大夫夏侯胜甚至说,汉武帝“竭民财力,奢侈无度”,不应该立庙祭祀他。当然,对汉武帝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是有事实依据的,只不过是不同的观察角度和评价侧重造成了不同的结果,只有通过了解这样不同角度的评价,才能对一个历史人物有比较充分的了解。
汉武帝创立的功业在历史教材或者著作中经常出现,这包括:政治上,实行推恩令,削弱诸侯王势力,加强中央集权;经济上,打击地方豪强,改革之前混乱的币制,统一货币;思想文化方面大力提倡董仲舒改造的儒学;在军事上放弃和亲,对匈奴发动大规模的战略反击;外交方面通西域,打通了东西方交流的渠道;以及大规模兴修水利,治理水患等等。这种种的功业,有些在当时有很大意义,后来则逐渐褪色,例如水利工程;有的功业则在当时看不出有什么意义,对后世的影响却很大,例如沟通西域;有的则无论在当时和后世,都有很大意义,例如反击匈奴。可以说,汉武帝的功业之中,后两者居多,因此汉武帝对后世的影响是巨大的。从宏观的角度看,汉武帝对后世影响最大的功绩有两件:一是完成了对匈奴的战略反击,解除了匈奴威胁,二是打通了与西方世界的联系。
匈奴与中原的冲突由来已久,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其本质是游牧文化与农耕文化的斗争,是犬戎与西周,林胡、楼烦与三晋,匈奴与秦冲突的延续。匈奴给汉朝带来了很大威胁:在武帝之前,匈奴曾多次入侵汉境,公元前166年即文帝十四年,匈奴的军队一度打到今陕西淳化、凤翔一带,距长安仅200里,而且匈奴人还呆了一个多月才走。关中地处平原,一马平川,匈奴骑兵来去如风,200里路程转瞬即到。也就是说,在汉朝的心腹之地,匈奴来去自如,甚至直接威胁到汉朝的都城长安。在这种形势下,对汉朝来说,匈奴的威胁已经到了非解除不可的地步了。
不少人认为,武帝即位时汉朝已经休养生息了70多年,国力已经十分雄厚,超出匈奴很多,汉王朝战胜匈奴是必然的。其实在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的关系中,经济实力永远不是最重要的,恰恰相反,越是经济实力弱的游牧民族,其军事实力就越强,越能打败农耕民族。后代晋室、宋室的南渡就是明证。中原王朝要想战胜北方的威胁,必须要有一个英明神武的最高统治者。因此,汉朝能够反击匈奴成功,将边患问题彻底解决,汉武帝的英明领导绝对是功不可没,这的确是汉武帝的第一大历史功绩。
在与匈奴的战争中还诞生了一个副产品,就是与西域的沟通联系。张骞本是奉汉武帝之命,去西域寻找夹击匈奴的盟友,谁知盟友没有找到,却打通了与西方交流的一条通道。此事看似偶然,其实也有必然性。据考古资料记载,在此之前中原地区与西方世界的联系已经存在,但都比较零散,此次只不过是彻底打通了渠道。从那以后,丝绸之路开通,古代中国人极大地开阔了眼界,中西交流进入到一个新境界,这对中国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胡豆(蚕豆或豌豆)、胡瓜(黄瓜)、胡桃(核桃)、葡萄、胡荽(芫荽)、石榴、胡蒜(大蒜)、苜蓿、胡麻(芝麻)等逐渐成为中国人餐桌上的美食;“胡床”(类似折叠椅子或马扎)的传入则改变了中国人的生活习惯,坐姿由跪坐向垂腿坐转变;最最重要的是,佛教开始传入中国,后来变成了中国思想文化领域里极其重要,甚至是基础的一部分。
除军事、外交之外,汉武帝的另一大功业是在思想文化领域。思想文化和意识形态在整合、维持社会秩序、引导社会发展方面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秦王朝制度严谨,法令森严,为什么二世而亡?不能不说意识形态的失败是一个重要原因。西汉统治者极其重视秦灭亡的教训,在意识形态方面多有侧重,汉武帝对此更是有清醒认识。西汉初期,由于国力衰微,急需休养生息,统治者采用黄老学说为治国的指导思想。黄老学说有助于普通人养生尽年,对于政治家和兵家来说,也是高深谋略的来源,但黄老学说用于治国则显得保守封闭,对汉武帝来说,这与他积极进取的强硬个性反差太大,于是更换社会主流意识形态已经是不可避免。然而,要把一种已经执行了70多年的统治思想换掉,不仅需要勇气,也需要方法和智慧。很多人认为,儒家思想能被汉武帝选中成为主流意识形态,是加强中央集权这一大时代背景的要求,与汉武帝个人关系不大。其实不然,文景之时加强中央集权已经是极其明确的诉求,但却没有导致治国思想的改变。如果汉武帝也因循守旧,意识形态的变更根本无法进行。所以说,确立儒学的指导地位是汉武帝的原创,其影响极其深远,后世的以经取士、科举制度都是来源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