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难很爱我,一度将我连根拔起。从惊慌失措到心力交瘁,我费尽周折才悟出这条生存要诀--人类是自恋的,每个人在潜意识中都最爱自己。我孤身一人,但并不孤独。我依赖那些依赖我的人,信任那些信任我的人,帮助那些给予我帮助的人。如果我愿意,可以分裂出无数面镜子,让他们看见我,就像看见自己。察言观色和模仿学习是我的领域,像每个深受创伤的人那样,最终,我学会了随遇而安。
--《尘埃眠于光年》
最善良的傻瓜
基隆市七堵小学三年(8)班的同学们背地里都喊考试永远最后一名的王小立“阿呆”。因为他在任何活动里总是畏畏缩缩,不但不知如何表现,还常常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讲不完,更不用说上台背书了。他总是背完前面几个字,就傻在台上,老师只好不耐烦地用棍子轻敲一下他的大头,骂一声:“笨!下去。”
一些表现优异、功课又好的学生,也嫌小立嘴巴笨,眼神迟缓,一副智力不足的样子,都不愿搭理他。只有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无聊时就绕着他寻开心。
九月,天气热得受不了,小立上过前面两堂体育课,脑袋晒得昏沉沉,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修课,竟然又流起了鼻血。小立因为容易流鼻血,平时母亲就教他不要惊慌、乱动,静静坐着,按住鼻梁,拿出随时放在衣袋里的卫生纸轻拭,鼻血就会慢慢止住。小立照着母亲的话做过几次,心里也就不怕了。可是那天的鼻子,不知怎么了,竟像坏掉的水龙头,怎么也止不住血。王小立身上的纸都用完了,他清楚地感觉到热热的鼻血不断地倒流到喉咙里,又从他挡着鼻子的手指缝流了出来。他害怕得流出了眼泪。班上几个小女生躲得远远的,直叫着:“怎么流那么多血,衣服都变成红色的了,好可怕哟!”男生们只会怪叫:“哎呀!好红喔!”
后来,老师进来了,便叫人给王小立的母亲打电话。小立就那样仰着头,坐着等母亲来,同学们离得更远了。血,使得小立看起来比平时还脏、还恶心,而且更呆。带小立看完医生回到家里,母亲帮他擦洗干净,换好衣服后,小立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妈!我……我……我流……流鼻血的时候,都……没有人理……理……理我。呜--呜呜--呜--”母亲心如刀绞,这是多么敏感的一刻,无论她怎样回答满腹委屈的孩子,都无法抚平他内心的伤痕,母亲何尝不对同学的冷漠而难过?但是,她多么不愿意这样的难过一再重演。
考虑了许久,她终于开口:“同学们不理你,是因为他们还小,忽然看到那么多血,很害怕,大家都还不太懂事,不知道怎样帮助你。今天,你的鼻血流个不停,才了解多么需要别人的协助,对不对?以后同学有困难,不要怕,勇敢地去帮助他们,做不到时要赶快去请老师或其他大人来处理,千万不要计较从前,做你该做的事,好吗?”
小立听完母亲的话,重重地点了点头。母亲的心又一阵抽紧,连忙扶住他的大头:“不要乱动,要不然鼻血又流了。”折腾了一晚,小立终于安静地睡去了。
浴室里,有母亲沉重的叹息声。小立制服胸前那一大片殷红,染红了母亲的双眼,更刺痛着母亲看似坚强,其实非常脆弱的心灵。她一边软着双手无力地搓洗着小立的制服,一边想象着儿子瘫在座位上,双眼噙着恐惧的泪水,任由鲜血不断涌出。她无法理解那一班不理小立、连一张卫生纸也舍不得借给他的同学们。难道人类彼此的关怀是有条件的吗?母亲开始为小立接下来的一生感到忧心和彷徨,忍不住抽泣起来,成串的泪珠滴滴答答地落在鲜红的水里。此时,被母亲安抚后的小立却睡得香甜。
第二天,小立如常地上课去了,同学们依然对他不理不睬。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好心的同学和他浅谈几句,他便兴奋得回家和母亲比画半天,看见母亲难得露出愉快的笑容,小立好开心。
天气渐渐转凉,大雨一连下了几天。小学校附近的公园里积了一池小水塘,水塘里有许多蝌蚪游来游去。一天,天忽然放晴,小朋友们放学经过,都禁不住诱惑来到水塘,抓起了蝌蚪。
三年(8)班的班长萧玉梅也和大家挤来挤去,抢着捞蝌蚪,但她一不小心,竟跌到水塘里了。水塘原本是挖来移植一株大树的,几乎有四尺深,不知怎么的,却空在公园里好长一段时间,成了人们乱倒垃圾的地方,经过大雨的浸润,里面除了烂泥就是杂物。
原本兴高采烈的一群孩子看见萧玉梅在水塘里挣扎,一下子都呆住了。水塘经过一阵翻搅,刺鼻的怪味随风飘扬,大家闻了都恶心不已,好几个同学吓得拔腿就跑。王小立望着在污水中挣扎的萧玉梅惊恐万分的小脸,仿佛看见当初满脸是血的自己,他想起了母亲的话:
“不要怕,勇敢地去帮助他们,做你该做的事。”他便下意识地把双手递给萧玉梅,并用尽全力把她拉了上来。
面对从水塘里被捞上来的班长,王小立简直不敢看她的狼狈相。平常那个制服光鲜、神气得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他一眼的萧玉梅,竟然一副比自己还要悲惨的模样,而且哭得好不伤心。
没跑走的同学看到班长从头到脚裹着烂泥和数不清的秽物,还有几只黑黑的蝌蚪在她脚下乱蹦乱跳,早就忘了她是平时参加各种作文比赛、演讲比赛为校争光的班长,他们不约而同地退到一旁,怕自己也弄得一身脏。只有小立一反平常的木讷与迟钝,飞快地脱下白衬衫为她擦掉头发和脸上的烂泥巴,还把书包里用作晨间检查的小手帕拿出来给班长擦眼泪。那手帕是母亲买给小立的生日礼物,上面印了许多小立最喜爱的小汽车,他一次也没舍得用来擦脸,却在萧玉梅手里变成了一块抹布。
同学们看到王小立那样奋不顾身,仿佛受到了感染,也慢慢地靠近,有的安慰班长,有的帮她提起书包。一群孩子在夕阳下,彼此拉着手,走向萧玉梅的家。班长的母亲到学校找了校长,几天后,校长在朝会上表扬了王小立的勇敢行为,还要萧玉梅上台讲小立的故事。
萧玉梅说:“我被拉上来时,真的好臭!王小立不但没有嫌我脏,还不顾一切地清掉我头上的烂泥,我真后悔,以前为什么要对他……对他那么……那么凶……”
萧玉梅眼里含着泪水,断断续续地说完她对王小立的感激。所有同学的心都静止了,停留在一个温暖的地带上。他们对周遭人的嫉妒、挑剔,对生活的不满和轻视,仿佛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那一刻,他们的心,都像小立一样,纯净得可以去帮助任何一个人。
那天以后,再也没有同学取笑小立是阿呆了。虽然小立讲话还是结结巴巴,但是大家都渐渐有耐心听小立讲完一句话,老师对他也不再那么严厉了。慢慢的,同学们玩儿游戏时也有小立的份儿了。
面对截然不同的际遇,小立连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记恨?而最最开心的人,当然是小立的母亲,她真庆幸自己有个善良而单纯的儿子,能逐渐张开双臂,开朗地迎接外面的世界。
受过伤的人,往往比一帆风顺的人更体贴,思考得也比别人多。
不良少年二三事
故事
历史课上,正当我趴在课桌上想象着以后如果穿越的话,我会在哪个朝代、成为什么人的时候,老师的一个黑板擦让我的困意一扫而光。她说,高三了。我“哦”了一声,然后擦了一下睡觉时流出的口水,拿出历史课本,假装一副读书的样子。
百无聊赖,我打开手机电视,全神贯注地看《百家讲坛》。那一期是董平教授讲王阳明出生那一段。貌似是这样的:在王阳明出生的前一天晚上,他的祖父和祖母都做了同一个梦,梦见观音踏着祥云为他们送来孙子。就在第二天,王阳明出生了。他家屋子后面还飘了一朵祥云,虽然那朵祥云没有幻化成一个“帅”或“有才”等字样,但注定了他的一生就是传奇。
看到这里,我无限感慨。放学后,一回家就屁颠屁颠地跑去问祖母,问我出生前一晚上他们是否做梦了,还问在我出生那天天气是否有异常。但祖母的回答让我失望至极,她想了半天才给我答案,讲的时候还激动地用手拍了下桌子。但由于老人过于啰唆,加上思维不够清晰,我只能将她当时的话加以整理。
祖母给予的回答大抵是这样的,说,在我出生的那一天她确实是做梦了,梦见了和我祖父去看海。而我出生的那天,天气没有一丝异常,晴空万里,没刮风,没下雨。由于是在南方,我想也没有下雪。
我却一直不相信这个事实,心里想着应该是祖母得了健忘症或是企图要隐瞒什么。我怎么能这么平凡呢?直到前几天,我帮忙收拾哥哥的书,看到了他在小学六年级的日记上,刚好记了我出生的那天,是这样写的:
2月25日,星期三,晴。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窗外的向日葵还没开花。值得高兴的是,我终于有了一个弟弟。
这便是我的出生,没故事。
摩托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再开着摩托车回到以前的校园,寻回一丁点儿记忆,哪怕记忆并不令人欢喜。
中学毕业时,家里有一辆被我改装的摩托车。说起那辆车,真的很厉害。那辆车光是在一个暑假里就载过一个学生会主席、四个文学社社长、一个镇长的儿子、一个黑社会老大的儿子。不过,俗话说,红颜薄命,牛车招风。那辆车最终在我和镇长的儿子、黑社会老大的儿子看海的路上被抢了。
当看到两辆面包车在前后围着我们的时候,我开始还以为是黑社会老大叫来为我们护航的,后来才知道,根本就不是这样。等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是的,我们被抢了。那几个强盗抢走了我们的六百二十五块钱、三部手机、一辆改装的雅马哈、一部PSP。
车被抢后,黑社会老大的儿子说:“没事的,我叫我老爸查一下是道上谁干的,应该很快就能把车要回来。”
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镇长的儿子说:“没事的,我叫我老爸给交警队长打电话,帮你留意一下,应该很快就能把车要回来。”
可是,到现在也没有那辆摩托的消息。
人物
我有一个哥哥、三个姐姐、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但我的哥哥姐姐们没有一个考上大学的。小时候,我很聪明,谁都以为我能上个好大学。祖母只知道清华、北大,然后对我讲,要是清华考不上,我们就考北大。小时候还一直想着,应该不难吧。然而,上了高中才知道,我连北大青鸟都上不了。
高中时,老爸想让我离开我的那些狐朋狗友,便跑上跑下地为我报了湛江市的重点学校,当时,我的入学成绩是全校倒数第一。
一进入高中,便过上了三点一线的规律生活--学校、宿舍、饭堂。那时候,我还信誓旦旦地告诉自己能行,然而,我们在欺骗不了别人的时候总想要欺骗自己,我发现自己并不行。每天早上,当六点的闹钟响起,我就将它调到六点二十分、六点三十分、六点四十分……我身体里的勤奋小人和懒惰小人打架时,失败的总会是勤奋小人。
因为高中文化课实在太难,我便想到了学艺术。我选择了美术,但当我学了两个月后还把圆形画成四方形的时候,便只好有自知之明地退出了。后来,我又想到学音乐,但最后发现音乐并不是只学着弹弹吉他、哼哼小曲。我每天都要上理论课、练美声,最后也就放弃了。我想,只可惜广东没有编剧专业的,要不,也许我能考得很好。
可是,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简单,我想找童心,可是找不回来。
宅男
一位同学告诉我他可以待在家里打一个星期游戏的时候,我笑而不语。迫于各种压力,或者说太看高自己的能力,我高一的,再加上喜欢韩寒,便以为自己就是韩寒第二了。我想,他能用稿费养活自己,我也可以。但是,当我辍学两个月后,发现自己真的二了,而在“二”字之前,没有“韩寒第”这三个字。
退学时的家长签名是我假冒我爸签的,他并不知道我退学的事,一直以为我还在学校,每个月都依然寄钱给我花。
那时,我在离校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单人房,刚搬进去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离出名的时间不远了,连睡觉都时不时地幻想着自己出名了、赚很多钱的样子。我知道这样想很不厚道,但我只不过想把心里真正的想法表达出来罢了。我想,我只是个俗人,说不出写作是为了给后世留下一部佳作那种需要用双手紧握着良心才能说出的话。
但是,自从我辛辛苦苦地写了七万字的长篇被电脑病毒弄得了无踪影之后,我想起了韩寒的一句话--“现实理想,中间隔着南墙”。也就在那之后,我便很少写东西,时间都用在看书、睡觉、打游戏上了。
之后,我还在那儿住了三个月,而在那三个月的时间里,我只出过三次宿舍的门。一次是陪一个女生看电影,一次是出去接一个从北京来找我玩儿的朋友,还有一次是发烧到39℃去了医院。我宅在宿舍里最长的一次是三十七天。
那三个月,在游戏方面,我把《地下城与勇士》和《魔兽世界》打到了满级;在看电影方面,我看了十九部文艺片、十七部爱情片、二十一部动作片,以及七部日本片;在饮食方面,则是吃了两箱桶装的方便面,叫了四十九次外卖;在阅读方面,我看了七本外国短篇合集、六本侦探小说、十二本传统小说、十七本漫画;收入方面,主要是稿费,我当枪手写了小说赚了一千四百元,还发表了一篇色情小说收到了三百四十九元稿费。
在宅的那几个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自己。或许,凡事都有正反两面,有失去,才有获得。
旅行
还没有高考,同学们就开始商量考试完去哪儿旅行。我拿着中国地图看了一下,把所去过的城市圈起来,发现我去过的地方可以构成一幅很美丽的画。
在宿舍待了半年之后,我觉得自己领着家里的钱,把自己圈起来像养猪一样真的不像话,便退了房间,背上旅行包,装了电脑、相机和几件简单的衣服,踏上了旅行的道路。在旅行的过程中,我又觉得自己像一头被放养的羊,再仔细想想又不对,羊只要有草就能生存,而我则需要金钱养活自己。
支撑我经济的依旧是我爸每月给的一千块钱生活费,但旅行的费用比宅在宿舍高得多。因此,我卖过报纸和地图,喝过自来水充饥,睡过小巷、牛棚、田野、网吧……其实以上的种种并不算凄凉,只能说是一种经历。真正的凄凉,是我在贵阳时被人抢去了手机、相机、电脑和刚取出来的一千块钱。
迫于无奈,我只能打电话给我爸。因为我用的是公共电话,而且还不是湛江的号码,我爸便以为我被骗进了传销组织,但他还是打了二百块钱给我。第二天下午,在我想离开贵阳的时候,我在街头看到了我爸,他满脸憔悴,我顿时泪流满面。关于他是怎么来的,他没和我说。我没有告诉他地址,或许他是通过我打的公共电话得知的。
爸爸见到我时没生气,只是叹了口气,说:“没事就好,走,我们吃饭回家。”
后来,我去重庆开“90后作家联谊会”的时候,有人问我:“你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谁?”有人抢着回答:“肯定是他爸。”
是的,是他,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好爸爸。
梦想
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开一家小书店,书店里要有一个小阁楼,阁楼里摆着几张复古的桌子,放着我从世界各地淘回来的玩具、饰品、乐器,音箱里播放的都是小资的歌曲……可是,当我想起种种关于梦想、书店和现实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一个让人发冷的冷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