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朋友,您刚刚蒙受丧侄之痛,我知道已经有人给您报信了。我知道您非常疼爱范尔蒙先生,肯定会因此备受打击,我感同身受,这是我的心里话。您本已十分悲痛,但是我不得不告诉您另一件痛心的事,加深您的悲痛,这让我实在是不忍心。但是,您现在只能为我们那不幸的朋友洒一滴清泪了,昨天晚上十一点,她已经撒手西去了。真是她命该如此,天要降下灾难,是谁都躲不过去的,她只比范尔蒙先生多活了一会儿,却足以让她知道他的死讯。诚如她自己所说,苦难实在是太深重了,她之所以没有马上死去,是因为苦难还未终结。
您也知道,她已经有很多天人事不知了。昨天她的医师来的时候她也还是老样子。我们走到她的床边,她却没有认出我们两个,我们想尽办法,她都一言不发,也没有任何反应。我们回到了壁炉前面,医师告诉我范尔蒙先生身故了,没想到她听到之后竟然清醒了。也许是因为受到这个消息的打击,也许完全是因为她的身体原因,或者说因为听到外面反复说范尔蒙先生和身故这几个字,她心心念念的事情被唤醒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她一下掀开床幔,大声喊道:“你们说什么?范尔蒙先生死了?”我努力想让她相信是她听错了,她却不信我,逼着医师把这血腥的事件复述了一遍。见我还在想办法让她忘记这件事,她把我叫过去说:“为什么要瞒我呢?在我心里他早就死了。”我只好依她。
我们这不幸的朋友刚开始还比较平静,但是听了一会儿她就打断了医师的话,说:“行了,别说了。”说完就让我们把床幔拉上了。后来医生要给她诊断,她却死活不让他靠近。
医师刚一离开,她马上就把看护和贴身侍女支出去了,只留我陪她在房间里,她让我扶着她跪在床上。她就这样待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流泪。最后,她合闭双手,高高举起,用微弱而又火热的声音说:“全能的上帝,我任您处置,但是请您饶恕范尔蒙吧。我遭受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请不要怪罪他,您的慈悲我会永远铭记!”我亲爱的朋友,我知道您的悲痛会被这个话题重新唤醒,并会因此加剧。我冒昧地告诉您这些细节的原因是我坚信您会因为都尔凡勒夫人的祈祷而深感安慰。
说完这短短的几句话后,我们的朋友又倒在了我怀中。我刚把她放回床上,她就昏过去了。过了很久,她如同受到抢救一样醒过来了。她刚清醒过来,就让我派人去请昂塞尔姆神父。她还说:“我现在只需要他这一个医师,我觉得我马上就要脱离苦海了。”她一直说自己胸闷,很难发出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让侍女递给我一个小盒子129,我也一并寄给您。她说这里面是她个人的文件,并让我在她死后马上交给您。然后我们说到了您对她的感情,虽然她因为身体状况说不了太多话,但是言谈中流露出她对您的深情。
四点的时候,昂塞尔姆到了,他们俩单独相处了大概一小时。我们进入房间的时候,发现都尔凡勒夫人面色安详,但是昂塞尔姆神父很明显是痛苦了一场。他留下来参加教会的最后仪式。这种场合本就凝重悲伤,而病人又面无表情地静待死亡,倒是那位可敬的牧师悲从中来,一直在她身边流泪。二者对比之下,更让人悲伤。最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种心酸的情绪所感染,而大家为之流泪的那个人却一滴泪都没流。
按照惯例,白天的最后一段时间大家会祈祷,但是这祈祷却时常因为病人的昏迷而被打断。最后,到了大概夜里十一点的时候,我感到她的呼吸越发急迫,也比以前更加痛苦。我伸出手去抚摸她的手臂,她握住我的手,把它放在了胸口。我却无法感受到心跳,我们的朋友就这样离去了。
亲爱的朋友,你还记得吗?距现在还不到一年的时候您来巴黎,我们提到过几个人,当时我们都觉得她们非常幸福,还特别为其中一个感到高兴,而今天我们却为同一个女人的不幸遭遇和死亡的消息而垂泪。她是一个守妇道的人,身上有着太多的优点;她性格温和,容易相处;她和她的丈夫彼此都深爱着对方。她在自己的交际圈中游刃有余,还让别人欢乐。她漂亮、年轻、有钱,一生的幸福却都被一次疏忽断送了。也许这就是天意,让我们无条件地服从天主的法旨,但是这太难领悟了。我就说这么多吧,免得因为我的伤痛让您更伤心。
我得去看看我生病的小女儿,就写到这里吧。今天早上她听我说两个熟人突然离世,有些难以承受,我让她休息一阵;我希望她可以很快摆脱这种不适。她现在还年轻,对人世间的伤痛还不太习惯,突然遇上有点接受不了。她这么多愁善感,也算一种宝贵的品质吧。所以我们所看到的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这种品质有百害而无一利。我亲爱的朋友,再见吧。
一七**年十二月九日于巴黎
第一百六十六封信
贝特朗先生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夫人:
我很荣幸收到您的命令,也很荣幸收到某某院长的接见。我已经把您的信和意愿都转达给他了。也就是说,我会按照他的吩咐行动。这位可敬的法官先生让我转告您,要是起诉唐瑟尼骑士,那您侄子的名誉也会受到损害,因为一旦法院判决下来,他必定会受到玷污,这无疑是很不好的。他的意思是不要轻举妄动,要是实在要采取行动,也应该尽量避免被检察院知晓这件事,但是这件事其实已经被大肆宣扬了。
小人觉得他的看法很有道理,所以决定在收到您的新指示后再作打算。
要是您还有什么要做的,尽管告诉我,也请您告诉我您还身体康健,我实在担心您因为太过悲伤而引起什么不好的后果。我对您忠心耿耿,一片赤诚,才会有这种失礼的请求,请您不要见怪。
您的仆人贝特朗
一七**年十二月七日晚于巴黎
第一百六十七封信
致唐瑟尼骑士匿名信
有一件事还望阁下注意。今天早上法院的很多检察官提到了您和范尔蒙先生之间的争斗,恐怕是要提起上诉。我相信我通知您这件事是有好处的,要是您可以请有力者出面化解这件事,那就再好不过了;要是实在找不到人帮衬您,您还是自己想想办法吧。
我还要向您提一个意见,我觉得您还是暂时躲避一段时间,避避风头比较好,最近这几天确实不适合露面。一般说来这种案件都是宁宽勿严,但是对法律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我听说范尔蒙先生的姑姑罗斯蒙德夫人要起诉您,那我上面说的举措就显得更有必要了,因为那样的话法院是不能不受理的。要是您能托人向罗斯蒙德夫人说说情,那应该是好事一桩。
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我不方便在信上署名。虽然您不知道是谁写的这封信130,但是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祝福您。
此请……
一七**年十二月十日于巴黎
第一百六十八封信
伏朗奇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亲爱的朋友,坊间流传着关于梅尔特伊夫人种种让人很难相信而又可恶至极的谣言。我对此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这不过都是些下作的污蔑。虽然我很清楚不必对这些易于攻破的流言介怀,但是我也很明白,即便是那些最荒诞无稽的流言,面世之后也很容易让人相信它们是真的,而且,留下痕迹之后,再想消除可就难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流言早点消失,不再四下传播。我是昨天才听说这些流言的,而且看似我知道得比较晚了。我派人去了梅尔特伊夫人家,但是她恰好去了乡下,得两天以后才能回来。她家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我她去哪里了。我把她的第二侍女叫回家问话,她说她的主人只说下周四会回家,让她在家里等着。留在巴黎的下人也没有知道得比这多。我想不到她能去哪里,也想不出她有哪个熟人会在年底还留在乡下。
说到底,我还是希望您可以在她回来之前给我一点消息,好让此事真相大白,这会对她有好处:因为这些流言都来源于范尔蒙先生的离世,所以要是这件事是真的,您应该已经知道了;至少,您派人打听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是我的请求。以下就是公布出的内情,严格说来目前只是在私下传播,但是用不了多久一定会引起轰动。
据说,范尔蒙先生和唐瑟尼骑士之所以会突然决斗,都是受到了梅尔特伊夫人的挑唆,这两个人都被她骗了。还说,这两个情敌先是决斗,决斗后事实的真相才浮出水面,一般来说这种纠纷都是这样的:知晓真相后双方冰释前嫌。为了让唐瑟尼骑士看清梅尔特伊夫人的真面目,也为了澄清自己,范尔蒙先生不但把真相告诉了唐瑟尼骑士,还把自己跟梅尔特伊夫人往来的所有信件给了他。听说她在这些信中无所顾忌地叙述了自己的种种行为,情节更是不堪入目。
还说,唐瑟尼现在愤怒之极,不管谁对此表现出兴趣,他都会给对方看这些信,现在这信中的一些正流传在巴黎。其中有两封131是大家尤为关注的,她在第一封信里把自己这一生和为人处世的信条和盘托出,据说是无恶不作的;第二封信为普雷旺先生洗刷了罪名。您应该还记得他的事吧,信里写得非常明白,恰恰是他被她勾引之后才上钩的,两人的幽会也得到了她的同意。
幸亏我还有更加让人信服的理由来相信,这些罪名纯属子虚乌有,还很下流。首先,您和我都知道,范尔蒙先生和梅尔特伊夫人绝对没有见不得人的关系,而且我也有理由相信唐瑟尼不会爱慕她。想到这些,我觉得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这场决斗既不是因她而起,也不是她挑起的。另外,我还有一点不是很明白,大家都说梅尔特伊夫人和普雷旺是互有好感,那她为什么又来那么一出呢?这种事情闹大了只会让大家尴尬,而且她还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之中。因为这样他们二人就反目成仇了,这个人掌握她一部分私情,而且当时他还有一群死党在身边。但是,有一点值得关注,此次风波之后,没有谁站出来为普雷旺说话,连他自己都没有为自己鸣不平。
我思来想去,有点怀疑就是他放出了现在的流言;有人会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看起来是因为他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他知道自己已经臭名远扬了,想通过这种手段转移别人的注意力,从中得利。但是不管是谁放出了这些流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揭穿这些伎俩。要是能够确定范尔蒙和唐瑟尼在决斗后既没有交谈,也没有交付任何文件(现在看来这就是事实),那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我等不及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今天早上派人造访了唐瑟尼先生,但是他不在巴黎。他的家人跟我的仆人说,昨天他收到了一封信,当晚就出门了,到底去了哪里要保密。很显然,他是怕事情有什么后患。所以您就是我知晓事情真相的唯一途径了,我亲爱的朋友,这些细节对梅尔特伊夫人至关重要。我再次请求您,请您尽快告诉我。
另外:我女儿的病好了,她随笔向您请安。
一七**年十二月十七日于巴黎
第一百六十九封信
唐瑟尼骑士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夫人:
也许您不明白我今天为什么要给您写信。但是,请您先看完信再作判断,也请您不要认为我写这封信是狂妄之举,我对您有的只是尊敬和信任而已。我承认我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情,我不会掩饰什么。要是我当时有一丝可以避免的念头,却仍犯下此等错误,我至死都不会原谅自己。请您务必相信,虽然我觉得无愧于心,但并非不心痛;我还要说,在这些心痛中,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我知道我让您伤心了。我今天冒昧地向您表达这些感情,您也不必谦虚,您只要知道,虽然您不认识我,但是我久仰大名,那您就可以相信我这感情是发自肺腑的。
从天而降的厄运给您带来了伤痛,也给我带来了苦难。正在我悲痛的时候,有人警告我说您正在想尽一切办法为亲人报仇,甚至不惜诉诸法律。
恕我直言,夫人可能是在过度悲痛之下,乱了阵脚,才会想要起诉我;您要知道,我和范尔蒙先生在这方面是休戚与共的;要是您起诉我,虽然我可能获罪,但是他也脱不了干系。我可能得花费点时间和精力才能让人们不再提起这件事,而我相信您应该会助我一臂之力,而不会横加阻拦。
我在上面提到的做法是与您方便与我也方便,既可以用来沆瀣一气,也可以用来共同度过此次灾难,但是还不足以表明清白对我有多么重要。因此,我虽然不愿就此事与您打官司,但是还要您给我评评理。我认为受到自己所敬仰的人的尊重是极为可贵的,眼看着要失去您对我的尊重了,我岂有不申辩之理?再说了,我手上有真凭实据,完全可以证明我的清白。
遭受了爱人变心、朋友弃义,特别是对别人坦诚相见却遭到背叛的人,是完全有理由报复的,说是义正辞严更为恰当一些;要是您对这一点没什么异议,那我在您眼中就是清白的了。您也不用只听信我的辩白,我随信给您寄了一封信,您要是不嫌污秽了您的眼睛,自己一读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些信中的一部分只有手抄本132,但是您看看随信附上的手稿,那手抄本的可信度就无须怀疑了。另外,这些信都是范尔蒙先生亲手交给我的,我原物奉上,里面的信我没有动,只是从中抽出了两封,并将之大白于天下。
第一封信133要用来给范尔蒙先生和我洗刷耻辱,于情于理,我们的雪耻都说得过去,而且这是他特别交代我的。梅尔特伊夫人这种人有着很大的危害,就是她一手挑起了我跟范尔蒙先生之间的事端,她才是真正的祸根。除此之外,我认为将她的假面目公之于众是为社会做贡献。
出于我的正义感,我公开了第二封信134,只是为了还普雷旺先生一个清白。我与此人素昧平生,但是他最近却蒙冤了,受到公众的冷待和批评;自他蒙冤以后,在面对公众的批评时他百口莫辩,只好默默忍受。
所以,我将这两封信的手稿留下了,只给您了手抄本。至于其他的信件,我觉得还是在您手中最为保险。我是懂得羞耻的人,绝对不会滥用这些信,我比较看重的是信件不要被销毁。夫人,我觉得对于信中这些人来说,把信交给您是一件好事,跟交还给他们没什么分别。这样还不会让他们因为从我手上接过这封信而觉得尴尬,否则他们就会知道我知晓了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风流事。
我觉得我应该提醒您,因为往来的信件实在是太多了,所以给您的只是其中一部分,是范尔蒙先生自己从那些信中抽出来交给我的。他所有的信都是一卷,上面写着《梅尔特伊夫人与范尔蒙先生明细账》。在子爵的府邸解除封禁后,您应该可以拿到。至于该怎么处理这些信,就由您定夺吧。
敬祝
夫人大安
另外:因为我收到了很多说帖,还有一些朋友劝导我,所以我决定离开巴黎避避风头。我的藏身之处理应保密,但是对您却是例外。您要是给我回信,就寄到贝埠附件的某某骑士封地,寄给某某采邑骑士先生。我就是在他府上完成了这封信。
一七**年十二月十二日于巴黎
第一百七十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