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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子铺的包子和豆浆都涨价了!”在狗娃来到这个工地的第一个春天的某个早晨,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如春雷一般劈在了他的心头上!狗娃带着很关注的心匆忙地朝王婆子的包子铺跑了过来。果然,豆浆和包子都以狗娃无法接受的高度涨了一毛,由本来就让人无法接受的六毛一个的包子和四毛一杯的豆浆抬得更高了。这个消息变成事实实在是让狗娃接受不了。摸摸口袋里唯独的两块六毛钱,他气愤地扭头发誓不再买这家包子铺的豆浆和包子以表达他的抗议。态度坚决的狗娃就这样带着空腹在工地上拼命抗着,可在他爬上那高架子上去做工的时候,他转头望到的王婆子的包子铺的门前还是原先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景象告诉他,涨起来的这两毛钱只影响到他自己,与全世界无关。
王婆子的包子铺是老字号了,听说是民国时候创立起来的,到王婆子这一代已经红红火火地经营了好几辈。到物产如此丰富的今天却一直没有倒闭是因为他们家的包子一直都是有内涵的。而今没有丰富内容照样也这般昌荣,让王婆子一家更有信心往下再传子孙万代。经过王婆子的用心经营,现在他们已经修了一幢小洋楼,洋气的卖着他们家的包子。
然而,王婆子的包子和豆浆的价格并没有在狗娃的抗议中降下来。
此时唯一能够给予狗娃安慰的,是金寡妇依旧是两块钱一顿的早晚饭。可是狗娃已经明显地感觉到油水越来越少了,以前还能偶尔看见有几块白肉飘在锅子上,可十个工人一桌就只能看自己的运气和眼睛了。那根本就不能平分到每人一块,现在锅子里的形势是更加紧迫了。狗娃只好改变了战略,在工人们回到金寡妇家都去洗手的时候,他自己不洗手直接就扛了饭碗坐上桌去。老工人们也不会与这刚来的年轻人计较,只是玩笑着说:“狗东西,吃饭都是狗的样子!”
这里的工人们调侃他人的时候都喜欢用“狗东西”这一名词,骂人也从没有带个“娘”字。这并没有恶意的指向,谁也不会去在意其他人用“狗东西”这一名词说他自己,一天的劳累倒也能在这嬉闹调侃之中也会淡去几分疲惫。
金寡妇看到那群男人的吃相,总是用瞧不起的口吻说:“这些个臭虫,牢里头出来的啊,没一点绅士风度!”其实绅士到底是什么样子金寡妇自己也不知道,好像是金寡妇家里那黑白电视机上出现的帅小伙,可毕竟是黑白电视,再加上大西北的大风早已经将楼顶上那根架天线的柱子给吹倒了好几回。是金寡妇求了又求,才讨隔壁的老李家上初中的儿子李敏来才架上去的,后来雪花总是布满屏幕。这么下来,更让金寡妇无法看清楚黑白电视机里的那些帅小伙,也不能完整地想象出关于“绅士”的那个具体样子来。
其实在金寡妇眼里只有一个绅士,那就是金老四。
早饭过后的狗娃还是到工地上做工,但是此时的狗娃已经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了,这根本不像到家里面的时候他所想象里的精彩世界。那时候二猴和村口开小卖部的小五他爸给家里面寄回的钱已经证明:“生活在外面是有钱的!”而如今六指包工头死活不肯预支一点早餐钱让狗娃无法控制他的怀疑,于是他只好破心大骂六指包工头的祖宗们。狗娃从家里面带来的那一点钱早已经存到金寡妇的那里当伙食费去了。而金寡妇那边把帐结下来,狗娃的钱早已经是负的了。在金寡妇的算盘里,她知道离工程完工还要很长时日,这倒不给狗娃施加压力,只是不时的提醒着狗娃的负增长。
而相对于金寡妇的正增长让她的家越来越像个“家”了。四十几个工人每天像过年一样热闹着她那不怎么大的院子。自从金老四跑掉后,拖着个油瓶实在是让金寡妇透不过气来。自从这些人住满她家的空房后,原来那僵硬的气氛也变得轻松了些,金寡妇的日子也潇洒起来。粉抹得白白的,还穿上了高底和碎花棉袄,像个温顺的母绵羊似的做起工人们的保姆来。她曾经也有过要跟着其中某一个工人走掉的念头,可那个油瓶始终还是让她放不下心来,她没有金老四那样毒辣的肠子,于是只好作罢。倒也安分守己地盼着金老四回心转意回到他们母子身边来。
在这工地的第一个月里,狗娃似乎看明白了金寡妇的为人也摸清楚了她的性格,很快便与金寡妇建立起了交情。他现在可以把金寡妇家的剩饭菜当做早餐了,这到底还能帮自己扛着些,也增加了些力气让他干起活来顺手多了。以前不吃早餐的时候做到十点钟左右狗娃就会觉得头晕,在高空中搭架子实在是怕一晕乎就会掉了下来,他只好尽量保持清醒一点。
自从金寡妇帮了他这大忙后狗娃很是感谢这个善良而又美丽的妇人,他觉得金寡妇现在是救世主的化身。于是饭后也经常帮着寡妇做些家务,可寡妇却说在工地上就已经够累的了你休息去,狗娃只好将这位寡妇的好牢牢记在心里。接着那感谢转化为了崇拜,总之金寡妇在狗娃的眼里有说不出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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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狗娃熬过了第一个月,在发工资的第二天凌晨他还是朝王婆子的包子铺走来。这时候的天并没有完全见亮,王婆子包子铺微弱的电灯下,蒸笼里冒出很大的雾气。现在狗娃发现那雾气里的女人是很有看头的,当然不是王婆子而是她家的大媳妇。
王婆子家的大媳妇前年才从张家岭那边嫁过来,人长得还挺俊。身材结实得像田地里长起来的大株高梁,一看就是能抗下重活的好料。在那朦胧的雾气中狗娃觉得王婆子和她家媳妇的形象可谓天壤之别。这个词他是在工地里听一个工人说过的,但狗娃不好意思去问那个人这四个字到底表达的是什么,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六指那里知道原来这个词表达的是差距,而且是天上和地下那么远的差距。现在这个词用在这两婆媳身上可谓绝妙了,想到这里狗娃笑了笑。
狗娃站在远处看着人们把钱递进去王婆子接着,然后他看见王婆子依然还是带着之前的那个笑脸给那些人递出包子。虽然狗娃之前只买过她家一回的包子,但狗娃清楚的记住了她笑的模样,后来不买包子了狗娃还说那是邪恶的笑,是笑里藏刀。笑里藏刀是小学时候的那位老师教会狗娃的,说那是形容世界上所有坏人的笑。他之所以这样说王婆子,是因为王婆子的行为在狗娃看来是明目张胆实实在在的抢钱。于是不管她是带着什么表情,狗娃都不喜欢王婆子的那张脸。
狗娃再把目光转移向王婆子家大媳妇的身上,他上回买包子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但狗娃听说过王婆子家有位漂亮媳妇,那么上回狗娃来的时候她可能是在后厨了。在那一瞬间狗娃发现自己迷上了王婆子家媳妇那娴熟而又小巧的动作,他觉得无论是接钱还是递出包子的姿态都比王婆子漂亮千倍万倍!她偶尔用袖子擦拭汗水的动作更加让人迷醉,狗娃之前听说过有“豆腐西施”这一绝代佳人,现在狗娃说她绝对是“包子西施!”自古以来绝对没有哪个卖包子的女人比她漂亮过。
这时候的一阵凉风吹过,狗娃从他遥远的幻梦中醒来。王婆子家的大媳妇依旧带着无比优美的动作卖着她家的包子,这又让狗娃再次想象了很久。再次醒过来的是因为他的肚子叫了。狗娃挤了进去就像是命令似地对王婆子说:“王婆子,五个包子,一杯豆浆!”狗娃觉得自己买的比较多王婆子本应该就得先给他装才行,但王婆子像是听不到一样依旧不慌不忙地卖着她的包子。狗娃似乎还看见王婆子在对自己翻了一个白眼。狗娃有些冒火了就挤得更近了直接就说:“老板娘,你不希望老子明天不来吧?五个包子,一杯豆浆!快点给我!“王婆子家的媳妇带着微笑把包子递了过来,看到她家媳妇的笑容狗娃的火气才退了一些,他挤出拥挤的人群,往金寡妇的家里走去。
狗娃看了看表,五点四十八分。
这个时段的天亮得比较早,他们开工时间是每天早上的六点半钟。从金寡妇的家往工地走只要二十几分钟的路,回到金寡妇的家狗娃就美滋滋地享受起王婆子家的包子来,狗娃觉得这热的包子到底还是比金寡妇家的冷饭强多了。吃完王婆子家的包子,他起身往工地里走去……
春天总是短暂的,转眼就进入了炎炎的夏日。夏日的这片土地是热烈的,太阳像是一团熊熊火焰烘烤着这片土地,空气也像是在燃烧一般升起热气。平时活跃着的狂风在这夏日里也变得慵懒,像个暮年的老人在有气无力地打盹。活在这土地上的每一个生命就这样被毒辣的日光烘烤着。狗娃感觉额头上的汗水流进眼睛,像是全身被淋下来一桶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