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高大的老人家挺直了身板毫无老态,低头不满的看向李余生的这一眼里,瞬间好似无数个日升日落,刹那无数次大地枯荣从这双眼眸中流转掠过,最后消散于瞳孔中那一丝黑暗虚无中,归于平淡……
“我很老吗?”
低头行礼致歉的李余生对老人的目光里那刹那间好似岁月流转的异相毫无察觉,听到这句明显跟自己道歉的意思南辕北辙的抱怨和不满,一脸迷惑的抬起头,继而仰起头望向这位老人家……
看清了这位高大老人的脸,李余生觉得这老人不是老,是非常老!李余生此生未见过如此苍老之人!
“您比起我来当然是老人家了……”李余生很小心很斟酌的解释了一句。
高大老人听了这句解释后,点点头同意道:“有理!”然后提起锄头,迈步走向小河边,坐下来,挽起裤管,将一双裹满污泥的脚泡进河水中……
随后提起锄头,也浸入河水里,随意的转动了几下,再上下提拉几下,将锄头上的污泥涮干净了,这才丢在身旁。抖动了几下泡在河水里的双脚,似乎是被好奇靠近的游鱼骚到了痒处……
李余生有些不忍的看着这一幕,心中不免很是腹诽了几句……小河清澈见底,尤其是河水里那些游鱼都散发有灵气波动,被这高大老人家这么一搅合,确实太过大煞风景!
“你是禹山部的孩子?”双脚互搓着的高大老人丝毫不在意脚上的污泥将清亮的河水弄得浑浊,淡淡的开口问道。
正在思量如何开口告辞的李余生听了这句莫名其妙的问话,看着这个身形高大到就算是坐着,也好似一座一览众山小的孤峰般的老人,一时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高大老人轻轻在河水里荡了荡双脚,没能等来李余生的回答,觉得今夜遇到的这孩子还真是特别,调笑的问道:“被哪家的猫儿咬了舌头了?”
这句很荤的玩笑话很凑巧被李余生听懂了,因为今夜与云台部那些同龄人畅饮时恰好刚刚知道了这么句典故……
李余生晃了晃有些发飘的脑袋,对这位高大老人的调笑无可奈何。随即略一思索,很诚实的回答道:“我不是八荒部族人……”
话音未落,正在悠然洗脚的高大老人听了这句回答身体微微一顿。
随着高大老人这一瞬间的身体停顿,不断轻柔的冲刷着老人双脚的小河也瞬间停止了流淌,河水里不断晕染开的泥污也刹那间停止了散开……
还有好似寻到了美味聚集而来的游鱼,小河旁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的树叶全都随着老人这微微一顿,跟着静止了瞬间时光……
随即老人恢复如常,这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恢复如常。李余生跟那些围绕在老人双脚旁,抢食污泥的游鱼一样,毫无察觉。完全没有感觉到,身旁的世界,无论有形的生命还是无形的气息,就这么随着老人的一个停顿,失去了短短的一瞬时光!
高大老人拾起丢在一旁的锄头,轻轻一拄,站起身来,对着弯弯流淌的小河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转过身来,迈步走向李余生。
老人几步走到李余生近前,低下头再次认真的看了李余生一眼。这一眼中,没有沧桑岁月流转,很是平常。抬头迎向老人目光的李余生只是觉得,这位皮肤好似枯树皮,每一条脸上的沟壑都满含衰老的老人这双看向自己的眼睛,却纯净得如孩童一般!
老人纯净的目光落在李余生的眉心,李余生眉心一烫,浮现出一朵金黄色的火焰,一闪即逝……
随即老人看向李余生的膻中血府,那条李余生修炼八荒部族功法第一条修出的血线就瞬间浮现。
紧接着老人目光落在了李余生的左手小臂上,那片融入李余生血肉之中的树叶就忽然好似活转过来,在衣袖的覆盖下青翠欲滴。
最后老人的视线落在了李余生的右手上……随着这目光落下,李余生的右手手掌好似被烙铁突然烫了一下,那个自己只在拓万山留给自己的时候才清楚浮现出的烙印随着老人的这道目光,再次清晰的出现……
心中骇然的李余生紧紧的捏住拳头,瞬间高度警惕,头皮阵阵发麻,惊恐的看着面前这个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的高大老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高大老人看到了李余生的惊恐,却好似看到的不是李余生这个人……
就这样怔怔的看了李余生死死捏成拳头的右手片刻后,感慨的长长叹了口气,偏头望向南方,喃喃自语道:“老不死的,我这几天还在想你会不会亲自来一趟,没想到啊,没想到……”
那一声叹息,好似呼出了这高大老人身体里的腐朽之气,随着一口气叹出,这老人枯皱的皮肤陡然焕发了生机,瞬间变得如婴儿般红润,再无一丝皱纹。
若不是野草般凌乱的雪白须发,此时的老人若再说出刚见李余生时那个关于“老”抱怨,李余生的回答肯定将会完全不同。
高大老人喃喃自语完李余生完全听不懂的话,这才再次看向李余生。发现李余生浑身紧绷血气运转,就连体内筋脉里的灵力都开始奔涌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觉得有些尴尬……
自嘲的微微一笑后,一切毫无过度的恢复如常,眨眼间将自己变回了那个李余生此生仅见最为苍老的老人。
“那片扶桑叶是谁给你的?”高大老人轻松如拉家常一样问道。问完见李余生还是一副戒备的模样,笑眯眯的又说道:“这可是祖城,没人会对你不利,安心!”
李余生听了这话才意识到自己所处之地是哪里,看着这位仅仅是不经意间显露一丝的强大,就已经是自己从未见识过的强大老人,这才想到若这高大老人想对自己做什么的话,就自己这点能耐拼了命也是白搭……
放松下来的李余生汗出如浆,再次后退了两步站定后,摇了摇头倔强的一个字也不说。
高大老人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因为心神激荡一时失控确实把这孩子惊吓的不轻,嘿嘿一笑也不生气,语气轻松的说道:“我只是想知道留给你这片扶桑叶的人跟你是什么关系,放心……”
说完后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不确定的问道:“你是山阳部带来的那孩子?”
李余生这才点头承认,高大老人却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李余生,似乎有件很是为难的事情摆在了自己面前……
场面变得安静下来,相对而立的一老一少都不再说话,只有头顶的明月静静的挥洒着淡淡的光亮,温柔流淌的小河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清澈,那些被高大老人洗去的污泥吸引成群的游鱼却很是不满的翻腾着,不时激起一声水花,不愿离去……
沉默了许久,高大老人心中似乎有了决断,提起手里的锄头,冲着李余生一招手,走到柴门前的石阶上,将锄头立在门上,转身随意地坐在了脚下的石阶上。
见李余生没有跟过来,洒脱的一笑,嘴唇上散乱的雪白胡须好似野火肆意燃烧,冲着李余生说道:“你看你这娃娃怎么不听话呢?赶紧过来,好些事情要问问你……”说完拍拍留给李余生的那一截石阶,态度很是诚恳热情!
今夜喝了很多酒的李余生,尤其是不知不觉间喝了整整一壶百花酿的李余生,虽未喝醉,到底有些酒意。但随着被这老人吓得汗出如浆,到此时,前所未有的清醒!
知道别无选择,李余生选择听话的坐在了老人身旁,只是刻意的保持了一点距离。不是不想将这距离保持的更远,实在是这老人太过高大,而这石阶太过窄小……
不等高大老人开口,李余生抢先一步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您老人家到底是谁?”
高大老人弯下腰缓慢仔细的放下之前在河里洗脚时挽起的裤管,听到这句问话,哈哈一笑,继续不紧不慢的放好裤腿,这才直起身子,懒散的往后一靠,斜倚在门框上看着李余生,语气较真的说:“先把我刚才的问题回答了……”
李余生短暂的一回想,才明白老人的意思,很是不满这高大老人的小心眼,生硬地回答道:“是我义父留给我的。”然后寸步不让的看向懒洋洋的老人,等待着回答。
高大老人斜靠在门框上,听了李余生的回答,面带追忆的望着头顶的月亮,根本就没注意到李余生看向自己的目光……
片刻后,咧嘴一笑,直起身子,亲昵地拍拍李余生的肩膀,毫不见外的威胁道:“你那义父我三百年前就认识了,怎么算我都是你长辈,再这么瞅我,当心我丢你进河里醒醒神……”
李余生争辩道:“我没喝醉!”
高大老人笑得更欢畅,用手指了指身后探出的那几支开满好似梨花的小白花,幸灾乐祸的说道:“当年我从一个老不死的那里抢来的安魂树种子,种了两百年才首次开花,这花开无味,有那么些微弱的迷幻效果,你是中了招了还不自知?”
李余生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头顶的白花,然后一脸不信地看着高大老人说:“明明有槐花的香味……”
高大老人笑眯眯的也不解释,只是抬起手臂探出一根手指好像教训自家调皮的孩子一样,轻轻点在了李余生的额头上。一指落下,一股清凉之意渗入李余生的脑海里……
李余生觉得好似被兜头浇了盆冰水,浑身打了个激灵……
头顶的月亮依旧如玉盘般皎洁明亮,面前的小河依旧清澈见底,身后的柴门依旧老旧却不破败,石阶下地面上铺就的砖石依旧花纹简洁不失华贵,身旁的高大的老人依旧懒散苍老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安魂树上的花朵依旧如梨花般雪白,却唯独没了那如槐花一样的香气……
“您老人家到底是谁?”完全相信了的李余生诚心诚意非常恭敬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