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方崇一路出府,十补在踏出府门的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与方府之间,似乎骤然生出了许多隔阂。
这种隔阂,表现在方二爷那变幻无常的态度上,表现在老管家方崇异样的目光中,更表现在方府下人们避而远之的举动里。
甚至就连方府的一草一木,都让他徒觉陌生起来,似乎再不复方老太爷在世时的亲切,这样的变化,不禁让他生出些许惘然。
站在街角的叶盈袖,发现十补的神色有异,便快步走了过来,将十补拉至一旁。
凑近后,关切的问道:“事情办得如何?可是不太顺利?”
闻听此言,趴在地上的旺财虽然没有动弹,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但狗耳朵却悄然竖了起来。
十补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道:“不是,那件事我已办妥,方二爷已然同意让旺财,可以适时的去看望云彩。”
叶盈袖责怪的白了十补一眼,暗怪他既然事情办的顺利,为何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害的她白担心了一场。
十补还没来得及解释心中所想,旺财已然“扑棱”一下蹿了起来,大狗嘴扯开,欣喜若狂的扑向了十补。
却被叶盈袖一脚踹开,没好气的说道:“死狗,赶快去给我洗澡,浑身臭烘烘的,熏死人了!”
旺财可怜巴巴的望着小姑娘,却被叶盈袖狠狠的瞪了一眼,弄得旺财耷拉起狗脑袋,无精打采的跑开了。
十补却在这时,有些迟疑的说道:“只是……”
“什么?”叶盈袖问道。
“我感觉,这件事虽然解决了,但方二爷从始至终,似乎一直不太高兴。”十补如是道
小姑娘面露惊讶,追问道:“这倒有些怪了,那你说说,这件事你是如何解决的?”
十补详细讲述,将府内的一应事情说了一遍,却惹得叶盈袖苦笑不已,拉着十补便数落道:“你呀你!与旺财真不愧是一家人,哪有这么办事的,你这样干,不是在打人家的脸吗?人家会高兴才怪。”
“老夫却不这么想,我反而觉得,十补这回做的极对,这种人就该打他的脸,否则如何解恨。”不知何时凑过来的繁夫子,这时突然说道。
“夫子!”叶盈袖气恼的嘟起小嘴。
繁夫子却摇头一笑,道:“盈袖,看人不能光看外表,须知画人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方明城这个人,不像你想象的那般良善。”
十补困惑的神情一凝,一脸求索的望向了繁夫子,叶盈袖也是一愕,惊讶的抬起头来。
繁夫子一努嘴,示意周围六耳太多,并不适合交谈,随后带着两人走进了学堂,将两人安排在童子们的座席上。
这才登台讲道:“十补,盈袖,今天夫子便给你们上一堂特殊的课,这一堂课便叫人心。”
“人心是这世间最复杂的事物,往往外表光鲜,内里却充满丑恶,就拿方明城来说,十补,你认为这位方二爷如何?”
“我听说方二爷温和恭谦、彬彬有礼,是个极好的人,大家都这么说。”叶盈袖不等十补开口,便抢先道。
繁夫子却摇了摇头,道:“是吗?十补,你才见过方明城,也是这么认为的。”
十补低头,沉默无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叶盈袖惊讶的看了十补一眼,心中不禁讶然,心说难道传言有误,方明城这个人真的有些问题。
繁夫子却接着道:“方明城这个人,处事老道,城府极深,更擅于伪装,却与良善二字绝贴不上边。”
“那他的名声……难道也都是伪装出来的”叶盈袖辩驳道。
繁夫子捋须一笑,接口道:“盈袖,你说他的名声为何如此好,要我说,那是因为他心中清楚,自己的父亲方武怀为人良善,宽以待人,是个真正的好人。”
“于是,他便将自己也伪装的与方武怀一般,对人对事从来都是顺着方武怀的心意来,为得便是讨方武怀的欢心。”
“但狼子野心,必有昭然若揭之时,如今方武怀已死,他心中便少了许多顾忌,今日事后,我想,他该是露出狼尾巴的时候了。”
叶盈袖却倔强的昂起头,强辩道:“夫子难道能掐会算,否则未来之事,如何这般肯定?”
“因为我早已看清方明城眼中,那片绿油油的光。”繁老夫子如是道。
“既是如此,夫子当初为何不提议方老太爷换一个家主。”十补突然问道。
繁夫子沉默片刻,才道:“老夫不是没想过,只是方明楼志大才疏,心机却也十分深沉,比之方明城更不适合接掌方家,我又能提议换谁呢!“
言至此,繁夫子叹了一口气,又道:“唉!若是方明言还活着便好了,这位方家大公子宅心仁厚、气度不凡,才是最适合接掌方家的人选,却夭折的太早,真是方门不幸!”
“方大哥先天不足,气血衰弱,我与师父用尽办法,却也无力回天,若是我们能早些来青叶镇便好了,那时也许还有得救。”十补语气低沉的说道。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世事总无全,命该如此,尽力便好。”繁夫子劝慰道。
十补抬头,注视远方,寂然无言,满心悲伤。
……
是夜,方府内万籁俱寂,烛火幽微,此时三更已过,更是连值更的家丁也打起盹来。
但方府的一间偏堂内,却传来了诡异之声,悉悉索索,常人难以闻见。
屋内一片黑暗,却摆有十二盏灯,月光隐照下,可见灯座花纹古朴,青铜所制,灯内无油,却各有一根盘曲的青色灯芯。
此时,十二盏铜灯,被摆成了一圈,将一个灰黑色的铜盆团团围在中央。
灯阵外不远处,则跪着一名身穿黑袍的人,虔诚的叩拜在地,嘴中默念着晦涩的词句,不时还会拿出一些古怪的事物,将之一一丢入盆中。
使得铜盆内,渐渐的亮起了一道惨白色的光,场景的极为渗人。
就这般,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铜盆内惨白色的光越积越盛,如火焰般燃烧而起,最终“呼”的一声溅出,点燃了灯阵内的四盏铜灯。
铜灯燃起的一瞬,便见铜盆上方的黑暗,骤然一阵扭曲,似被人不断揉捏,最终捏出了一张似是而非的人脸。
人脸五官模糊,不成形状,张开的嘴也似被随意扯开的裂缝,但说出的话语却极为清晰,语气透着几分阴沉与冷冽,道:“夜枭,召我何事?”
黑袍人匍匐在地,四肢在黑暗中微微发抖,显得极为激动,语气也透着一点歇斯底里的味道,道:“青隼大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汇报,不知可否求见阁老殿下。”
半空中的人脸不耐烦的哼了一声,道:“夜枭,有什么事先与我说,若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不可能为此去惊动阁老殿下。”
“真的是大事,”黑袍人激动的抬起头,露出激动中透着疯狂的双眼,“那个徐念又去了沧溟禁地,而且这次会去很久,至少半年以上。”
人脸闻言沉默下来,似乎在犹豫着是否该去惊动阁老,却没想到铜盆上方风云突变。
似乎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降临,压得黑暗跌宕不休,半空中的人脸也彷如风中残烛,摇晃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破灭。
铜盆内的惨白色的光芒也随之大盛,熊熊燃烧而起,被摆放一圈的十二盏铜灯全部燃起。
一张清癯的脸,从无到有,泛眼而成,五官俱全,近乎真人。
这是一张老者的脸,棱角分明,不怒自威,当他的双眼冒出神光之时,一股隐晦而充满威压的气息便也扑面而来。
老者还未开口,人影便已虔诚的匍匐于地,激动的口舌打结,有些结巴的道:“阁老,您……我……”
“夜枭,勿须如此,你虽然只是我的记名弟子,却是最特殊的那一个,我自然会多加关注,你若有重要事情,我自然也要亲自过问,你放心,待你完成任务,我将收你为关门弟子,传你衣钵,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黑袍人闻言十分激动,身体也剧烈的颤抖起来,兴奋而又不失崇敬的说道:“夜枭何德何能,让阁老这般赏识,此地事了,我必恭敬的侍奉左右,以报答您的知遇之恩。
老者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微笑,但很快便敛去,道:“好了,夜枭,你的心意我领了,还是快说正事吧!我的气息太过庞大,降临在此,虽有圣器镇压,却也不易久留,以免露出破绽,被外面那两个叛徒窥破。”
黑袍人赶忙应是,接着道:“阁老,这些时日我多方打探,再结合近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已然推断出,徐念必定去了沧溟禁地。”
“而且据我推断,他此去也将迥异于往次,时日必不会太短,也肯定有什么隐秘的目的,阁老你提过,要重点监察此事,我谨遵您的吩咐,一经确认,便赶忙向您禀报。”
老者点了点头,以示认可,然后表情肃然的说道:“没有引来怀疑吧!”
“我非常谨慎,从不亲自与他们接触,不可能引起他们的怀疑,请阁老放心。”黑袍人恭敬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