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片刻,方崇终于开口问道:“十公子,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十补拘谨一礼,恭敬的问候道:“有劳崇爷爷通传,今日我来,是想见一见方二爷,与他商量些事情。”
方崇闻言,面上的皱纹翻卷,沟壑越发的深邃,目光也越发的深沉。
良久后,方道:“既是十公子亲自来,通报倒也不必,请进吧!”
话落,老管家方崇侧过身,给十补让开道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十补点了点头,跨步踏入府门,与老管家方崇一前一后的进了方府,方府的大门也随即关上。
围观的人群看到这一幕,低声窃语,大多在议论,这也幸亏是小神医十补,否则一般人,还真不容易进这个门。
十补当年可是救过方老太爷的命的,当时夜郎中外出,方老太爷忽然病重,眼看就要不行,是十补妙手回春,为方老太爷延了三年阳寿,对方家也算有过大恩。
若非如此的话,出了旺财这档子事,方家又岂能这般轻易的让十补进府。
想起这茬,不少人也望向了老狗旺财,心中不住嘀咕,这条老狗还真是色胆包天,祸害谁家的狗不行,偏偏祸害方家的。
当然也有佩服旺财的,方府高门大户,府内家丁不少,夜间巡逻也是不断,这条老狗居然能够得手,也算是极有本事的。
而面对众人的注视,旺财却并未搭理,只是耷拉着眼皮,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
地上还摆着一只碗,碗里装着已然不成形状的包子,这包子显然是拿给方府内,自己新交的相好的。
众人也算是看明白了,旺财这条老狗,肯定是因为方府没同意它进去,这才趴在这里,一副你不让我进去,我就永远不走的架势。
也难怪方府的人生气,你祸害了人家的狗不说,还这副做派,是示威呀,示威呀,还是示威呀!
当然也有同情的,觉得方府这次做得也有些过分,既然人家两条狗你情我愿,两情相悦,成全也就是了,又何必棒打鸳鸯,人家旺财找到真爱也不容易啊!
小姑娘叶盈袖也觉得旺财挺可恨的,但看到旺财那副凄惨的模样,又想起它这些天吃下的苦头,心里又有几分心疼,毕竟旺财平日里可是极会逗她开心的。
方府外议论纷纷,府内却很安静,十补在方崇的带领下,一路绕来绕去,走过一道道门户回廊。
沿路上也见到了方府的许多家丁仆役,但这些平日里极为热情的家丁仆役们,如今皆是目光躲闪,无一人上前攀谈,与他往日来方府的情态天壤之别。
十补的心中略有几分苦涩,却没表现出来,只是随着方崇沉默行走,最终穿过一道长廊,来到一座水榭门前。
水榭的门是敞开的,方崇带着十补转过屏风,迎面便见一位年约三十有余的中年人,正站在书案前,执着墨笔,笔走龙蛇的写着一副墨宝。
方崇走过去,侍立在一侧,没有开口说话,十补也极有礼貌的未发一言。
直到中年人将字写完,抬起头注意到他,十补这才赶忙恭身一礼。
中年人连忙摆了摆手,快步走离书案,用手托住十补,爽朗的大笑道:“哈哈!贤弟,不必多礼,这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的,你看我,光顾着瞎写乱画,居然冷落了贤弟,罪过!罪过!”
一边说,一边引着十补走进偏堂入座,又命令下人上茶,待宾主落定,这才又开口道:“贤弟啊!今日既然入府,也别急着走,自老太爷过世后,你我有好长时间没再聚过,一会儿我命人设宴,你可要陪为兄多喝几杯,好好叙叙旧!”
十补却拱手推辞道:“多谢杨二哥的好意,只是盛春堂内近日繁忙,师父他老人家又外出采药去了,我不能脱身太久,怕是无法久留。”
“哈哈!无妨!”方二爷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贤弟肯来看我,我已十分开心,那不知贤弟今日来是……”
“是为了旺财之事。”十补如实答道。
方才还春风满面的方二爷,这时的面色却骤然一沉,变化之快,让人难以适应。
屋内的空气似也多了几分阴冷,让场间的气氛骤然一凝。
良久后,方二爷才有些不悦道:“贤弟,不是杨二哥不讲情面,只是那云彩,乃是我家夫人的心爱之物,一直视若珍宝,却被你家旺财……唉,我也是赔了好大的面子,才平息了夫人的怒火,也只让你赔了五两银子便算了事,为兄做的难道还不够吗?”
十补沉默下来,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更觉得这次前来,确实有些为难人家。
但想到旺财那副可怜的模样,以及师父跟他说过的话,又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办不行。
便只能硬着头皮道:“方二哥,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可是旺财之于我,与亲人无异,我若不将这件事解决,实在无法安心,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太为难的。”
“什么意思!”方二爷忍不住横起了眉。
十补没说话,左手探入袖内,拿出了一块木牌,然后让一旁侍立的下人,呈给了方二爷。
方二爷掂起手中这枚乌沉沉、刻有“方”字的木牌,眼中闪过了一丝圭怒,却被他极快的压下。
嘴上则故作平静的道:“你是打算用老天爷的手令,来交换云彩。”
“不是交换,云彩仍是兄嫂之物,”十补连忙摇头否定,“我只是希望贵府可以允许旺财,能常来见见云彩,更为重要的是,据师父的观察,云彩怕是已然怀上了旺财的血肉,我也希望贵府能够代为照养一二。”
“你确定,你拿出老太爷的手令,仅是为了求我为你做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讲话时,方二爷的手忍不住一颤,面皮也略有些抽搐。
十补自然看出了方二爷的不自然,也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但事已至此,他却也不知该如何挽救。
心中则不住的想,要是徐念在就好了,凭他精明的头脑,定不会让他陷此窘境。
可现实中没有如果,十补也只好面对现实,便硬着头皮回道:“是的!还望方二哥成全。”
方二爷的神情突然平静下来,抬起头,语气僵硬的答道:“好!这件事我应承下了,若无旁事要说,你且去忙吧!”
说完,方二爷便闭上了双目,向方崇作了一个谢客的手势。
十补也识趣的拱了拱手,在方崇的迎送下,一路出了方府。
等方崇回来时,方二爷仍紧闭双目,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方崇赶忙屏退下人,将门合上,走到方二爷的身旁,低声道:“二少爷,您又何必与此人一般见识,他不过就是一名小药童,我们敬他也只是因为,他曾经救过老主人的性命罢了,今日既已收回手令,以后也不必再对他那般客气了。”
“崇爷爷,您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拿老太爷来压我,而今日这个十补,他不但拿老太爷压我,还用老太爷的手令羞辱我方家,难道他真的以为我方二爷是任人揉捏的泥人不成?”
方二爷说话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怒气却在不断上涌,面皮也近乎扭成了一团。
后愤而起身,抽出壁上的饰剑,“嚓嚓”数声,便将偏堂内的桌椅劈了个稀巴烂。
却犹未解气,又跑到书房,举起剑,迎着书案便是一劈,“咔嚓”一声巨响后,书案连同着刚书就的墨宝,便被劈为两段。
传出如此大的动静,侍候在门外的几名家丁赶忙推开了门,想要探明屋内的情况。
迎面却撞上方二爷直欲杀人的目光,随即又看到了他手中寒光烁烁的剑,不由吓得脚底发软。
躲在一旁的方崇快步前冲,一脚便将几名家丁踢出门去,斥道:“没眼力的东西,还不快滚!”
他却是怕方二爷冲动之下真的杀人,就算是以方府在青叶镇内的势力,杀人也不能做的如此明目张胆,否则激起了民愤,方家又岂能长远。
踢跑了几名家丁,方崇转过身,厉声道:“二少爷,请您冷静,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方二爷闻言闭上双目,平静了一会儿,面上的怒容渐渐消隐,道:“崇爷爷,我一直不太明白,您说老太爷为何会如此慷慨的接纳那两个怪人,还将家里的学堂与医馆无偿的赠予他们,如今,我更是要与一名仆从称兄道弟,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仆不敢妄仪老主人,还望二少爷恕罪。”方崇赶忙低头应道。
“我不过是想听听您的想法,崇爷爷但说无妨。”方二爷宽言道。
方崇低着头,半晌沉默,良久后方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老主人的心意,也许是与老主人曾外出游玩的经历有关吧!”
方二爷闻言,沉默下来,眼中闪着诡异的光,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却不想没过多久,房门推开,一声问候传来,道:“二哥,发生了何事?屋内为何如此混乱。”
方二爷抬头,迎面撞见一名身穿镶金长袍的贵公子正站在门外,眼底深处不由泛出一丝轻蔑与厌恶,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对于方二爷冷淡的态度,这位贵公子似乎毫无所觉,仍表情自然的答道:“二哥这里如此吵闹,我听到自然要来看看。”
“哦!”方二爷眉目低垂,不再看贵公子,“多谢三弟关心,是有个下人,惹得我心烦,失手砸翻了桌案,是以如此混乱,倒是惊扰了你,你放心,我这无妨,你先回去吧!”
方崇这时忙站出,道:“我送三少爷回去。”
贵公子见杨二爷如此说,无奈之下,也只好随方崇一道出了院落。
两人走远后,杨二爷才抬起头,轻蔑的冷哼一声,道:“一个私生子,也敢跟我称兄道弟,这个方府我真是一眼也看不下去了,老太爷啊!我该说你仁慈呢,还是迂腐?为何你做事总是留给别人那么多余地,真是何苦来哉!”
最后低沉的笑笑,道:“老太爷,我不像您,这些我是做不来的,该是时候改变这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