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镇地处偏僻,民风朴素,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主要原因是,此地再往前行,便是号称壁立万仞、飞鸟难度的云霄山脉,让这座小镇得以偏安一隅。
不过,青叶镇内却住着两位怪人,完全没把这里当做是世外桃园,就像两口大染缸,染得此地充满了市井俚俗的味道。
这两个怪人都有着高贵的营生,一人姓繁,是镇里的教书先生,开了一家“东篱学堂”,书教的倒好,只是脾气臭的很,动不动便是“孺子不可教也”,经常气的拂袖走开,十日中倒有八九日,是由他的书童徐念代讲的。
另一人姓夜,是一位郎中,在镇里开着一家名为“盛春堂”的医馆,医术十分高明,有病者前去求医,少有不药到病除的,却也有怪脾气。
夜郎中治病讲心情,心情好时,那是来一个治一个,心情不好时,镇里的人都知道,此时千万不要去烦他,反而不如去找他手底下的学徒十补,倒也是个小神医。
两个人,一位是教书育人的夫子,另一位是治病救人的郎中,却是这镇内世俗气最浓的两个人,偏偏他们的学堂与医馆还开在对门,真是想不热闹都难。
这一日,繁夫子在大骂了学堂里的几名童子后,便悄悄溜出门来,不务正业的跑到大门口,拿出一本志异小说,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不时笑的胡子乱翘,心情极好。
夜郎中的心情却很不好,因为他家养的老狗旺财,昨日跑去邻家宅院,与一条小母狗厮混,却差点闹出一条狗命,害的他赔给人家五两银子,才算平息此事,这让视财如命的夜郎中如何开心。
他不开心时,手里的活自然是交给徒弟十补来做的,也没有哪个没眼力见的敢来扰他。
闲暇无事,又颇为气闷,在踢了老狗旺财几脚后,夜郎中便跑出门来透气。
却发现死对头繁夫子在学堂门口,拿着本破书笑的正欢,夜郎中的心里哪能平衡,便阴阳怪气的叫道:“繁老匹夫,不是我说你,你咋哭的那么难看,家里几时办的丧事,看在熟识多年的份上,我便随你几文钱。”
繁夫子在笑,夜郎中却偏说人家在哭,话里话外自然尽是嘲讽,他还真的掷出去几枚铜钱,正好落在繁夫子的脚下。
听到铜钱落地的声音,繁夫子好整以暇的收了书,又俯下身,捡起几枚铜钱,掸去灰尘,还拿牙咬了咬,确定是真的,这才收进袖内。
起身后,露出了繁夫子那张方正的脸,脸膛红润,精神矍铄,气息平和,居然一点也没生气。
繁夫子甚至还有心情嘿嘿的笑了几声,这才不紧不慢的道:“夜老鬼,你以为我哭谁?近些天,我观你印堂发暗,神气涣散,怕是不日便有血光之灾,你这几枚铜钱给的正好,也能让我多买些纸钱烧给你。”
猪八戒上阵,倒打一耙,繁夫子这一耙子,直打得养气功夫极差的夜郎中七窍生烟,却一时词穷。
夜郎中怒不可揭,只好大喊了一声“旺财”,便见一条老狗,耷拉着狗脑袋,撑着大圆肚皮,摇摇晃晃的跑了出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显然是昨天干完好事后,到现在还没缓过劲来。
旺财一瞧夜郎中的眼色,便知是怎么回事,也不用他吩咐,当即便翻开狗嘴,呲出一口大黄牙,瞪着一双大狗眼,凶光毕露,再撑起雄壮的身躯,倒真有几分将军挂甲的威势。
但跑到半路,却迎面撞上繁夫子那比它还要凶狠几分的眼神,心中不由一怯,狗嘴“呜咽”了一声,赶紧夹起尾巴,一溜烟又跑了回来。
这一下可把夜郎中气得不轻,恼怒的一脚将旺财踢倒在地,咆哮道:“没用的老狗,妄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养了你这么多年,真是白养了,昨天才刚让我损失了五两银子,今日又给我来了个临阵脱逃,你等着,哪天我非宰了你不可!”
旺财嘴上呜咽的越发凄惨,还人性化的流了几把鼻涕,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
心说你想宰我旺财也不是一日两日,哪回见你真的宰了,还不是图我这个名字喜庆,给你带来了不少财运,不舍得杀么!
夜郎中踢了两脚也踢得累了,不愿再搭理这条没用的老狗,回头便喊道:“十补,别忙活了,赶快来助为师一臂之力,好好帮我煞一煞这繁老匹夫的锐气。”
不大一会,门帘掀开,走出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方脸,厚唇,穿着朴素的青色褂子,手拢在袖中,一副拘谨的样子。
大概也是真的紧张,十补不安的抹了一把本不存在的汗,才敢抬起头,迎上繁夫子与夜郎中炯炯的眸光,心里好生为难。
左右思量片刻,到底还是向着夜郎中,心知自己嘴笨,打嘴仗怕是赢不了。
于是,他含蓄的笑了笑,道:“繁夫子,今日时已近午,叶氏粥铺的肉包快要蒸熟了吧!您若不及早去,怕是买不到啦。”
“啊!是了是了,光顾着和夜老匹夫吵嘴,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繁夫子垂首顿足,一副懊恼的样子,“不行,我得赶快去。”
说完,顾不得有辱斯文,繁夫子掀起袍子,迈开大步便冲了出去,走出几步方想起囊中羞涩,便又转了回来,重又跑进门中。
东篱学堂内,小先生徐念正督促着堂下的童子们认真的温读功课。
徐念长着一张极讨人喜欢的脸,棱角分明,却不显得的锋锐,穿着一身白色的素袍,配上盘起的发髻,倒真有几分小先生的模样。
他偶一偏头,突然发现自家夫子不知何时跑到了檐下,正伸头向内张望,神情中透着几分讨好。
徐念立马别过头去,重重的哼了一声,随后也不去理会,权当做没看见,继续监督着堂下的童子们。
繁夫子无奈,只好涎着脸走了进来,来到徐念身边,颇有点低声下气的道:“徐念呐!你看这日头,也该是吃午饭的时辰了,正好东街叶氏的包子快熟了,买来吃些,也省的你再费力,岂不是好!”
说完,繁夫子又投去一个暧昧的眼神,手也伸了过去,意图不言自明。
徐念却狠狠的瞪着他,嚷道:“夫子,哪有你这般为人师表的,每日不去教书,把我仍在这里也便算了,昨日您居然又气走了三名童子,让咱们学堂损失不小,如今还哪有闲钱去照顾别人的生意,没有没有!”
一边说,一边赌气的瞪着繁夫子,惹得堂下的童子们互相交头接耳,大多嘻嘻的笑了起来。
繁夫子有些下不来台了,捋着胡须,脸色微微涨红,有心想要教训徐念,却想到钱还得要,便道:“徐念,怎么跟为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快点,再不把钱拿来,小心我打你屁股!”
徐念却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显然是没把繁夫子的威胁当回事,本想顶几句嘴,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突然闪过一丝狡黠,
脸上的表情也为之一变,露出一丝委屈,低头嘟囔道:“好,既然夫子您拿身份来压我,钱给你便是。”
边说,边将手钱伸入袖内,繁夫子立马喜形于色,道:“哈哈,好徒弟,为师怎舍得打你呢!等我吃完回来,定给你多带几个。”
徐念这时伸入袖内的动作却故意的放慢了些,道:“不过……”
“怎么?”
“不过,我若是气不顺的话,思路怕是会受些影响,那本《西游记》的后稿怕是要过些时日才写得完了,您可不许磨我。”
繁夫子如被掐中软肋,苦起脸来,想到那本几乎将自己魂都勾了去的《西游记》,嘴唇哆嗦了半天,居然没说出半句话来,最后一跺脚,转身便走了出去。
……
就在繁夫子兜了一圈进了东篱学堂后,盛春堂门口,夜郎中见繁老夫子因十补的一句话跑了,便回头瞪了十补一眼,随后背起手来,负气的回屋去了。
夜郎中一回屋,旺财这条老狗立马来了精神,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后,便呼哧呼哧的跑到十补身边。
旺财先是讨好的蹭了蹭十补,接着蹲在地上,瞪起一双大狗眼,装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十补与之相处良久,自然知晓旺财装可怜是所为何事,他宠溺的摸了摸旺财,顺手又从旺财的毛发里拽出了一个绑在其脖颈上的口袋,然后在自己的钱囊中拿出了整整十五文钱,放在了这个袋子中。
旺财却伸出头,继续拱着十补,一副不满足的样子,十补却指着旺财的大狗肚子,坚定的摇了摇头。
旺财又求了一会,见十补态度坚决,也只好作罢,站起身来,对着十补摇了摇尾巴后,便一路小跑,向着东街而去。
……
繁夫子来到东街时,叶氏粥铺前早已人声鼎沸。
许多人井然有序的排着队,堵在正不断冒着热气的铺门前,只等铺门一开,便要冲进去,买那百吃不厌的叶氏肉包。
其中,挺着雄壮身躯的旺财排在第一位,一脸骄傲的昂着头,显然在不久前的一番厮杀中,旺财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毕竟四条腿总是要比两条腿占些优势的。
繁夫子却没向往常一般,仗着自己的身份去插队,因为他现在囊中实在羞涩,满打满算,只有夜郎中扔来的四文钱,包子五文钱一个,他便是只买一个,也还差着一文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