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君安
1985年的九月,K市几家名企联合在K大创立了助学、奖学基金会。
二十四岁的夏致安作为夏氏企业的代表并着一行人到K大参加启动仪式。正好赶上那天是中秋节,学校办了中秋节晚会同时作为迎大一新生的欢迎会。
学校为了向他们这些人表示感谢,特意晚会改在了下午,变成了午会。
那个时候,陆君媛只有19岁,虽然是大一新生,但仍凭着出众的外表和出色的能力口才被选为了欢迎会上唯一一个新生主持。
学校领导特意将他们安排在了前排,视线好的可以看清舞台上跳舞女同学脸上的劣质粉底。
和夏致安同去的有几个城南的相熟子弟,平时都玩闹的厉害,再加上年轻,谁稀罕看一场两三个小时的低俗歌舞啊!夏致安从坐下去就开始有些不耐,旁边的杨振东更是不乐意,皱着眉抱怨早知道让秘书来。
可没过一会儿,他就安静了,伸胳膊碰碰夏致安:“真有万绿从中一点红哎!这小丫头够水灵的啊!”
夏致安笑他一眼,侧脸低声说:“你可以不放过妇女,但儿童是祖国的花骨朵,不容你辣手摧残。”
“就你君子如玉!”杨振东鄙视他一声,津津有味的抬眼去看节目了。夏致安扯扯嘴角也回转视线。
其实他比杨振东更早注意到这一枝独秀。
新生军训刚刚结束,走在校园里放眼一看,全是被晒的黑黢黢的干瘦学生,乏味又觉得有些好笑。
可是台上这一个却不一样。两男两女的主持人里,就数她显眼。这四个人在开场白互相调侃的时候提到她是大一新生,他当时就有些微惊异,明明是参加了军训的,皮肤却比身边大三的师姐还要水嫩。
她穿了一身荷叶边的白色及膝连衣裙,那个时候就连春节联欢晚会里的主持人都穿的没有她那样“洋气”。衣服款式新颖少见,衬得的她整个人清纯俏丽,从台下看过去,可不就是她最出众。
她和一个男同学报幕调侃时也是妙语连珠,小小年纪,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俏皮优雅。收腰的裙装勾勒出的身材曼妙,丰盈胸线和纤细长腿实在不容忽视,夏致安想,这已然不算是花骨朵了,分明是含苞待放等人采撷。
他那时只顾着欣赏,忘了分析,若非大家闺秀,岂能有这等清雅脱俗的气质。
人家对教育做无偿贡献,学校自然要在表达感谢的同时当众做一做样子,好证明你们的钱确实是用来为学生做事了。于是学校选出了一些成绩好、家庭困难的学生,打算由他们这些企业代表作为嘉宾当众颁发奖状证书。
最后当然还要有人做个冠冕堂皇的演讲。
杨振东那几个人最不喜欢即兴演讲,尤其是这种穷极无聊的官话,全都说夏致安口才好,有文学底子,起着哄得把他推上了台。夏致安无法,暗骂一声整了整衣服从容上台。
他一上台,下面顿时嗡声四起。年轻有为又英俊不凡,看的那些年轻小姑娘们春心萌动,只听他简单说几句鼓励的话就热烈鼓掌,受欢迎程度简直让下面的杨振东嫉妒。
临了还有人安排了女同学送花的小情节,小姑娘羞红了脸,夏致安面对这种傻气行为多少有些尴尬,风度翩翩的笑着在一片哄闹声中接过鲜花下场。
他是从台下穿到幕后再上台演讲的,回去的时候,夏致安对这束混着玫瑰、康乃馨甚至小菊花的俗艳花束很是无语,经过拥挤喧闹的舞台幕后时,随手把它甩在了一张长椅上。
没想到刚走两步后面就传来了低低的“呀”声,夏致安刚扔了花心里发虚,鬼使神差的回头一看,那朵含苞待正从长椅上跳起来抖裙子上的水渍……
花束为了保鲜在叶子上喷了许多水,花径末端被塑料包装纸包住,里面注了有一寸深的水,夏致安随意往长椅上一甩,里面的水直接流出来晕湿了坐在长椅另一头休息的陆君媛的裙子。
后台乱哄哄的,夏致安没注意到有人坐在那里,眼下把人家裙子弄湿了,只好走过去连说:“抱歉。”
雪纺的裙子透水极快,眨眼就晕湿了一大片裙摆,贴在腿上透明的能让人若隐若现的看见里面的粉色底裤。一会儿还要上场报幕,陆君媛擦着裙子上的水又急又气,忍不住出声斥他:“你这人怎么不看事呀,没看见有人坐在这儿吗!”
夏致安一愣,他做错事的时候,那些下至十四五岁小女孩上至四五十岁中年阿姨,从来都是羞涩腼腆的笑着摆手说没关系,这还是头一次被个十八九的小姑娘张口训斥。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实在抱歉,这花儿我没地方放,见这里没人坐就……”
“没人坐你就放啊?”陆君媛擦半天擦不掉水印,更是郁闷,停了手抬头反问他,这一抬头才发现弄自己一身水的,竟然是刚刚台上那个声音低沉动听的什么企业代表。
陆君媛见过的美男不少,她父亲的血气方刚,她大哥的有棱有角的冷静严肃,就连几岁的弟弟眉眼间都是英俊的痕迹,但这样丰神雅淡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后台里乱的很,他带着有些尴尬的笑容站在一片混乱中,她却只想到了“玉树临风”四个字,怪不得刚才坐在这就听见外面一片哄乱声。
旁边有人喊了一声下个节目做准备,陆君媛回回神想起自己的裙子,那丝惊艳就成了恼怒,“人家花送你了,你不礼貌的拿走表示感谢,往座位上随意一扔你还有理了?椅子上这会儿没人坐,万一一会儿有人坐怎么办?坐一身水吗?你只顾着自己手上轻松,怎么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她仰起来的小脸上几乎没有施任何脂粉,肌肤滑嫩如新生,只浅浅描了几笔峨眉,粉嫩的唇瓣泛着水光一张一合,看的夏致安不禁心里发痒。
陆君媛见他盯着自己呆愣着不说话,脸上不禁晕开一丝粉红,抬手拍了他衣襟一下:“说你呢!还在台上讲什么先学会做人再学会做事,你自己也没学会做人呢吧?”
夏致安被她猫挠似的拍了胸口,看着她娇俏的摸样,一贯的玩闹调侃的话顺口从嘴边溜了出来:“要不你教我?”
说完他就想拍自己一巴掌,陆君媛听的脸色登时一变,瞪他一眼拎着湿哒哒的裙摆走了。
后面的场间报幕她都没有出来,杨振东不满的纳闷:“诶?那小姑娘怎么不露面了?”
夏致安装作不知的浅浅咳了一声,低头遮挡嘴边泛起的那一丝笑意。
联欢会在下午四点多才结束,陆君媛和几个同学做完善后工作,从礼堂出来时已经五点多了。
身边的同学碰了碰她:“哎你看,那不是刚才在台上演讲的那个男人?”
陆君媛迎着夕阳眯眼看过去,他正露出一个“终于等到了”的释然笑容,自信风流中带着一丝孩子气,两三步就走了过来。
身边同学满脸惊诧,陆君媛想要拉着她走开,却被他拦住。夏致安并不看她的不满,只转脸对身边的女生温和说:“不好意思,我找她有点事。”
女同学当即点头“哦”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走远。
“你找我干什么?”
夏致安翩翩一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陆君媛瞪他一眼,“少套近乎,有事说事。”
“好吧,我是来向你赔礼道歉的。”见陆君媛挑眉看他,夏致安指指她的裙子,“我赔你一条新的。”
陆君媛缓了缓脸色说:“不用了。”
夏致安见她要走,闪身挡在她跟前,“那我请你吃顿饭,算是赔不是。”
“谢谢,我不饿。”
“我饿了。”
陆君媛没想到他蹦出这么一句,打算要接下去话顿时哽住,他熠熠生辉的眸子里闪着明晃晃的无辜,还有那么一丝无赖,看的她忍不住偏头抿唇去笑。
笑完回头勾嘴角问他:“你是在搭讪吗?”
夏致安意气风发的笑起来:“你碰到过这样失礼的搭讪吗?”
不算愉快的开始,但却让两个人抿唇笑着走在了一起。
其实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一年半里,并不算安稳。
夏致安遇到陆君媛的时候,他的父亲夏卫华正值肝癌晚期。那个曾经叱诧K市商海深受他敬重崇拜的魁梧男人,在病痛的折磨下迅速衰老瘦削,他无能为力。
他一面要参与家族腥风血雨的生意争斗,一面要抵抗外面的虎视眈眈。正是年轻血气的时候,他却要收敛情绪,冷静镇定。
唯有在回到自己的公寓,拥抱陆君媛体贴疼爱的眼神时才会卸下防备,将弥漫在心底的无力感和恐惧悉数呈现给她,让她温柔****熨帖。
父亲病危,几近人事不省的时候,夏致安偷偷带陆君媛去过医院。
那天夏卫华精神难得不错,纵使脸颊凹陷,瘦弱不堪,也依旧能看出他眉眼间的柔和与嘴角的欣慰,他喘着气对俯下身来的儿子喃喃:“不要像我一样。”
那一瞬,夏致安清晰感受到了父亲人到中年的孤独,无爱可依托,无爱可慰藉,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他爱的儿子,不要像我一样,无爱而终。
出了医院,陆君媛好奇问他夏伯父说了什么,他毫不避忌揽过她在她额头轻轻一吻,微笑说:“让我好好珍惜你。”
八十年代即使在大街上拉拉小手都会引来阵阵侧目,陆君媛却跟他一样毫不在乎,踮脚印上他的唇,温柔娇俏:“你要坚强,我才会让你珍惜,不然你会做不到伯父说的话,夏同志,懂否?”
他懂但是有人不懂,不懂情,不懂爱,不懂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