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的固执,让小全子只得把话又咽回去,默默地跟在后头。
待他来到姑母和表妹居住的院落,让小全子先进去通报,自己则先在外头等候,心里不由得想着,双月此时在做些什么,是否也在思念着自己。
过没多久,薄子淮被请进小厅内。
见到他跨进门,吴雪琴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表哥……”打从昨天从额娘口中听说有人要上门提亲的事,她一个晚上都没睡,也睡不着,最后决心当面问个清楚。
“嗯,有话坐下来说吧。”他冷淡的口气让吴雪琴心又一沉。
吴雪琴不得不先坐下,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启齿。
“姑母跟你说了江西布政使的事了吧?”薄子淮主动提起。“我去年曾见过他这位次子,也聊了几句,性情直率,也不谙心机,算是相当正派的人,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对象。”
“子淮表哥……”她声音一哽。
“这是身为表哥的我唯一能替你做的。”这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可是我……我……”吴雪琴讷讷地回道。
见主子话说得吞吞吐吐,金兰更是心急如焚了。“小姐,你就快点把自己的心意说出来……”嫁给江西布政使的次子能得到什么好处?对方连个官位也没有,还是个次子,这怎么行呢?
“表哥,我想……”她泪眼汪汪地启唇。
薄子淮面对眼前这张楚楚可怜的脸蛋,没有一丝怜惜,因为他很清楚这不过是表相,想起那天双月被逼得跳湖,若不是正好识得水性,早就死了,而表妹也是帮凶之一,真要使起手段,可也不输给额娘和姑母。
这样自私可怕的女人他不敢要,也不想要。
“若是不满意,也还有其他对象。”一句话直接斩断对方的希望。
“我……”吴雪琴语带哽咽。“我只想嫁给表哥……”
他口气越发冷淡。“我一向把你当作亲人、当作妹妹,没有丝毫男女之情,也永远不可能有。”
“可是舅母说……”她幽怨地喃道。
“要娶谁,由我来决定。”薄子淮态度更为强硬,如果这就是父母之命做主下的婚姻,他愿意打破这个规矩。
“为什么?难道……我不够好?”吴雪琴用绢帕捂住唇,抽泣一声。
“再好,你仍然是我的表妹,如此而已。”他也把话说白了。
其实这些话早就该当面说出来,一直拖到现在,薄子淮认为自己必须负起部分责任,所以才希望能为她找个好人家。
该说的话都说完,薄子淮马上起身离去。
“表妹好好考虑清楚。”他临走之前又丢下一句话。
“小姐,这该如何是好?”金兰也好想哭。“之前叫你先下手为强,自动送上门去,你总是矜持爱面子,硬是不肯,现在可好了……”
“呜呜……”被婢女这么骂着,她更觉得委屈了。
主仆俩除了哭之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既然表哥已经把话说绝,也表明不会娶她了,吴雪琴终于死心,答应让对方派媒人来提亲。
吴夫人彷佛一晚之间老了好几岁,算盘打得再精,到了最后还是一场空,只能把气全出在女儿身上,骂她没出息,等了这么久,结果什么也没等到。
半个多月后……
表妹的婚事正依照传统习俗进行当中,也可以说已成定局,薄子淮总算解决了一桩棘手的问题,只剩下最后一关。
“咳咳……”一阵剧咳,伴随着头痛晕眩,还有恶寒,让他身子一歪,险些站不住了。
小全子惊呼一声,急忙搀着主子坐下。“大人!”
“我……没事……”薄子淮感觉喉间有痰意,于是吐在手巾上,这才发现咯出了血来。“咳咳……”
“小的马上去请大夫!”小全子简直是吓坏了。
薄子淮张口想说些什么,不过紧接着全身无力,意识在一瞬间散去,他想要去抓,怎么也抓不住,整个人虚软地倒下。
双月……
这是他昏厥之前最后的印象。
“快来人啊……”小全子大声尖叫。
外头的奴才奔进寝房,合力将主子扶上了床榻。
“快去请大夫!”小全子大声嚷嚷。
片刻之后,薄母也大惊失色地赶了过来。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大夫去请了没有?快点再去催一催……”
这是她仅有的依靠,可不能有事。
此时的薄子淮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和动静,他只觉得好累,真的活得好累,好想就这么抛下一切,官位不要了,责任也不想再扛了,只想沉沉地睡去。
大夫很快被请来了,在好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为病人把脉,又问了负责伺候的小全子,这几日来的身体状况。
“我儿子怎么样了?”薄母焦急地问。
他沉吟了良久。“嗯……病人是劳累过度、气郁成毒……加上咳痰带血,脉象浮紧、舌苔薄白……这是肺热壅盛咳血症,要先清肺泻火,佐以止血……”
薄母可没耐性听他一一说完病情,迭声地催促。
“既然这样就快点开药方子,我儿子绝对不能有事,只要能治好他,花多少银子都无所谓……”失去儿子,薄家也就完了。
“是。”大夫马上写下所需要的药材,交给奴才去抓。
小全子用袖口抹着泪水,哽声地问:“我家大人不会有事吧?他很快就会好起来了是不是?”
“这段日子要让病人卧床静养,保持心情平静……”大夫细心嘱咐。“只是身上的病痛有药物可以医治,这气郁成毒,是心病,得要找出原因才能解毒开窍。”
“心病?”小全子低喃。
大夫点了点头。“若是胸闷气急、昏迷嗜睡的情况依旧没有改善,病人会愈来愈虚弱,一定要小心注意。”
“是,小的明白……”
薄母慌张失色地唤着儿子,希望能把他叫醒。“子淮,你不能丢下额娘不管,薄家还得靠你……你不能跟你阿玛一样说走就走……”
听不见额娘的哭喊,薄子淮正在做梦,梦见阿玛愈走愈远,直到走进黑暗中,不论自己怎么叫,就是不肯回头……
接着又换了另一个梦境,他娶妻了,可是就跟阿玛和额娘一样,天天为了小事发生争执,那种日子真是生不如死……
梦境接着又变了,他被团火给包围住,四周好黑,什么也看不到……
已经够了……
他再也撑不下去了。
“你就这样放弃了?”
是谁?是谁在跟我说话?
“都还没到最后关头,说放弃太早了……”
双月……
“一定要活下去……”
我很想你……
“活着比死还要困难,所以更要努力……”
可是我好累……
好累……
让我睡一下……
接下来五六日,薄子淮的意识昏昏沉沉,始终神志不清,身上的热度也是退了又烧,烧了又退。
“大人……你快睁开眼睛……”小全子天天求神拜佛的,就是希望他早点清醒过来。“双月如果在这儿就好了……”
小全子最清楚主子心心念念的人是谁了,只要有双月在,身体一定会马上好起来的。
双月,你在哪里?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我没有要走,是你要离开我才对。”她愠怒地质问。
我……
“只不过是生了场小病,你就想放弃自己了,这样也好,我也可以回去原本的世界,不用再忍受所有不公平的事……”
不!别走!
“我一直在等你……”
“不要放弃……”
双月还在等我,我不能死……
薄子淮努力摆脱四肢的沉重感,可是身体还在往下坠落,就算注定活不过二十八,他也要全力一搏。
这是为了双月,还有他们的将来。
他不可以放弃求生的机会,被一场小病给打败了……
双月……
在心中大喊一声,薄子淮掀开眼皮,从黑暗中用力挣脱出来,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了。
“……大人总算醒了!”小全子喜极而泣地嚷着。“双月捎信来了……主子,主子,听到没有?”心病还得要心药才能治得好。
薄子淮偏过头,蠕动着干燥的嘴唇问道:“信呢?”
“信在这儿……除了双月,还有大小姐的……”小全子将两封信交给主子,然后搀扶他坐起身。
他喘着气,慢慢地将信纸抽了出来。
待薄子淮看到画在纸上,用来报平安的“漫画”,每一格都是两手扠在腰上的双月,不断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工作不要太累了,最后一格则画了张害羞的脸蛋,旁边明明白白地写着“我很想你。”
眼眶霎时盈满泪水,他也很想她。
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药了。
“双月……双月……”薄子淮将信纸按在胸口上,真情流露地呼唤着,让身旁的小全子也跟着哭了。
片刻之后,他整理好情绪,才拆开妹妹婉钰写的信,信上详细说明了她的“策略”,并要自己耐心等待好消息。
薄子淮眼中顿时迸出一道光彩,自己不能就这么倒下,因为他和双月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相信很快就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