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想了。”问题是回不去。
他目光复杂难懂地瞅着双月,其实连自己都不太明白此刻紊乱的心情代表着何种意义。
“对了!还有这个……”双月将那块琥珀从颈项上拿下来,递到他面前。“就是因为它,我才会莫名其妙地遇到你那位祖奶奶,可是之后不管怎么叫,她就是不肯出来。”
“我不曾听说祖奶奶身上有这块琥珀……”他仔细观察地说。“也许额娘知道也不一定。”
双月听他提起要去问老夫人,有些担忧地说:“万一她问起怎么有这块琥珀,你要如何回答?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吗?”
“这……”薄子淮不禁语塞。
就因为了解额娘的性子,知晓她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追问到底,那么势必要把双月扯进来,似乎不是明智之举。
这时,双月也道出自己的顾虑。“我不希望这座府邸的人都知道这些未来、穿越的事,既然是当婢女,还是要低调一点,我不想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不要。”
她不是怕事,而是这段日子的经验告诉双月,不要让人有眼红,或是嫉妒的机会,也不希望被别人当作怪物,只有当个普通婢女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薄子淮带着淡嘲的口吻说:“依你的性子,想要不引人注意只怕很难,之前是运气好,被派去伺候二妹,以后就难说了。”
原则上他同样不希望双月是从未来“穿越”到清朝的事传扬出去,因为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难以想像。
“我已经很克制了……”这个男人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好歹她是被害者,又是因为谁才会导致这个结果。“在我的世界从来没有伺候过别人,更不曾对别人低声下气过,在这里却要受这种委屈,为了活下去,还要强迫自己去调适,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
听她微哽的指控,让薄子淮一时无言以对。
是,他的确不曾往那方面去想过。
薄子淮不得不承认。
尽管从来不曾苛待过府里的奴仆,只要求他们认分守规矩,自然也不曾去关心或在意他们的想法。
他也不需改变身为主子的心态。
双月既然是府里的婢女,即便再对她“另眼相看”,依旧还是存在着尊卑之间该有的分际。
可是如今不同了,既然愿意相信双月来自所谓的“未来”,又是为了何事而来,那么彼此之间的关系又该如何去界定?
直到这一刻,薄子淮才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算了!吵这些都没用,还是解决问题比较重要……”双月的愤懑来得快、去得也快。“先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见双月先让步,薄子淮不知该高兴还是忧虑,虽然上回因为肢体上的冒犯,曾经表达过歉意,那已经是最大的极限,关于主从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得了。
那么往后又该如何看待双月,甚至与她相处呢?
“让我好好想一想。”他神情肃穆地说。
“好吧。”双月只能点头答应。
“这块琥珀就先摆在我这儿。”薄子淮收拢掌心道。
她愣了愣。“为什么?”
“说不定祖奶奶愿意出来见我。”他随口说了个理由。
“你不是不相信这世上有鬼?”双月问。
薄子淮俊脸一沉。“总之就这么办。”意思就是要她别再问了。
“要是不行,记得还给我。”虽然那是薄家的东西,可是双月还没有放弃回到现代的念头,没有它,就像少了把钥匙,打不开时光隧道的门,不就连一丁点希望都没有了?
他瞅着双月不舍的表情,心头有些沉甸甸的。
就这样,从白昼到夜幕低垂,只要双月站在自己面前,薄子淮都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来,也因为看得太过专注了,让被人盯着直瞧的双月浑身不自在,有些忍无可忍。
要不是小全子也在,她早就发飙了。“奴婢去把晚膳端过来。”双月一面磨牙一面说道。
“嗯。”薄子淮随口应声。
双月终于可以出去透透气了。
而主子的反常自然连小全子都注意到了。
“大人,是不是双月做错了什么?要不要小的去跟她说?”小全子也发现打从白天开始,好像就是自己去上了茅房,然后吃过饭回来,这两个人就怪怪的,还以为双月又做了什么惹主子生气了。
“没这回事。”薄子淮轻咳一声,面颊有些泛热,连自己也无法控制这些行为,就是不自觉地往她身上瞧去。
小全子有些惊奇地看着主子脸上的不自在,身为一个好奴才就要学会察言观色,尤其是这难得一见的表情,于是又看了看双月,终于有些懂了。
“是。”这对主子来说应该算是好事一桩才是。
直到接近子时,小全子正要服侍他就寝。
薄子淮心血来潮地冒出一句话。“你认为我是个好主子吗?”
“这是当然了。”小全子肯定地说。
他沉默了。
“大人有心事?”伺候多年,多少看得出主子心情上的细微转折。
“不算心事,只是……想不通一些事罢了。”薄子淮摆了下手。“你先下去歇着,不用伺候了。”
小全子恭敬地退出寝房。
于是,薄子淮一动也不动的坐在烛光中,想起了白天和双月的对话,下意识地握紧捏在掌中的琥珀。
“你真的想回去?”
“当然想了。”
直到夜深人静,薄子淮才有余裕去厘清心头的紊乱,这份难以压抑的波动总该有个理由。
他摊开手掌心,想到双月说过她就是透过这块琥珀,还有祖奶奶施了法术之后才从未来到这里,并非属于这个清朝,说不定哪一天它又会带着双月离开,回到原本的朝代。
这么一来,他与双月根本不可能再见面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让他心乱。
这也是让薄子淮决定暂时保管这块琥珀的最大原因,不是因为想要借由它来跟祖奶奶沟通。
倘若双月真的回去了,自己又会回到之前的日子,这座宅子对他来说,依然是间牢笼,甚至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更别说了解他的人。
其实他心里很矛盾,希望被人了解,但又害怕被人看穿,那会令自己无所遁形,失去长久以来的伪装。
双月是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看透他的人。
“……其实大人只是不敢承认有多想当个不孝子,更不愿正视自己有过这种念头……”
她说对了。
自己确实不敢承认,也不愿去背负不孝子的罪名,所以只能一味地忍耐退让,如此周而复始,还是无法解决问题。
而额娘的压迫只会变本加厉,迎娶正室之后,她就不再干涉了吗?薄子淮当了她二十七年的儿子,清楚额娘喜欢掌控权力的渴望有多强烈,不只府里一切都得听她的,包括自己,不会有任何改变的。
是双月让他面对内心的黑暗……不,应该说真正的自己。
让他明白有多渴望挣脱这道无形的枷锁,更渴望理解这种想法的双月能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他不想失去双月。
你对她动心了?薄子淮心里的声音这么问。
是,他是动心了,以为这辈子不会有任何女子有本事让自己心旌摇曳,直到双月出现。
因此希望双月能留在身边,一辈子。
只不过她愿意吗?
“就因为你是主子?”
他似乎可以听见双月这么回答。
对薄子淮来说,他是主子,这四个字就够了,可是对双月来说,显然无法说服她接受这个说辞。
“看来暂时还是不能把这块琥珀还给她……”只要东西在他手上,应该可以不必担心她会突然消失。
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留住双月。
西花园……
晌午后过,几名婢女端着精致的茶点,走过蜿蜒的游廓、掩映的树木、小桥流水,来到一处架在水边的香舫。
待她们跨进落地长窗,井然有序地将一碟碟茶点摆上几案,好让在座的主子一面欣赏园林风光,一面享用。
接下来,侍立于薄母身边的几名贴身婢女才有了动作,一个捧着装了水的铜盆,先让主子净手,另一个立即递上干净的手巾,让她擦去手上的液体,最后一个便适时地呈上刚沏好的茶汤。
薄母接过那只茶碗,掀起碗盖,先嗅了下茶香,再轻啜了一口,含在口中品味着回甘带蜜味的上好滋味。
“阿嫂!”吴夫人出现在落地长窗外头。
薄母合上碗盖。“请姑奶奶进来。”
身边的贴身婢女赶忙上前相迎。“给姑奶奶请安。”
“嗯。”吴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很给面子地应了一声,然后偕同身后的赵嬷嬷进入厅内。
见小姑找到这儿来,想必有事,薄母示意她先落座。“怎么了?”
吴夫人才坐下,在厅里伺候的婢女不需主子开口吩咐,已经奉上茶水,多准备了一副碗筷,又另外捧着水让她净手。
“阿嫂把这些丫头教得真好。”她讨好地说。
听小姑这么称赞,薄母露出矜贵的笑意。“就是要教,她们才会懂,教一次学不会,就再教一次,若还是不行,留在府里也没用处。”
“阿嫂说得是。”吴夫人奉承地说。“反正丫头再买就有了,把不顺眼的摆在身边,是给自己找气受。”
“就是这么回事。”这番话还真是说到薄母的心坎里。
“不过……”她装出欲言又止的模样。“阿嫂到现在还不知情吧?”
“什么事?”薄母有些疑惑。
“就是子淮……让个婢女去伺候他。”吴夫人吊足了胃口才说。
“什么?”薄母一脸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