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就是在行动、感觉及思考过程中体验一切。体验离不开时间的框架,因此,时间最终会成为我们的稀有资源。年复一年,体验的内涵决定我们生活的品质,如何分配或投资时间,则成为个人最重要的决定。
人类又是如何运用时间的呢?一个人在每天清醒的16个小时中,时间的大致运用情形可见表1。表中数字是根据生活必要条件所做的估算值,由于年龄、性别、贫富之分,其间差异较大,但大体而言,这些数字已足以表明人类社会的日常状况。
生产类活动
我们平日的活动可以分为三大类。最主要的一类是为求得生存以及生活舒适而不得不做的事,即生产类活动,也就是今日所谓的“赚钱”,因为金钱已成为换取绝大多数事物的媒介。然而,对仍在求学阶段的年轻人而言,“学习”也包括在生产类活动中,因为他们接受教育相当于成人从事工作,而受过教育才有可能获得工作。
人类大约将1/4~1/2以上的精力花在生产类活动上,个人差异可依工作种类、全职或兼职的情况而定。虽然大多数全职工作者每周工作近40小时,共占每周清醒时间112小时的35%,但这仍不足以反映现实,因为每周工作40小时的人,实际上只在工作上花了30小时,其余的时间都花在谈话、胡思乱想、作决定以及其他与工作无关的事情上。
这样的工时是长是短,得视比较的对象而定。根据某些人类学家的研究,如在巴西丛林或非洲沙漠部落等科技较落后的地区,成年男性一天很少为了生计花上超过4小时,其余的时间大多用于休息、聊天、唱歌及跳舞。另一方面,西方在近百年的工业化期间,在工会对工时有所规范之前,工人每天在工厂耗去12小时以上的情形,可以说是司空见惯。目前我们每天工作8小时,则可以说是上述两种极端的折中。
维持类活动
生产类活动可创造新的能源,但要保持身体机能及维护个人财物,还得凭借其他手段。因此,我们每天约有1/4的时间消耗在各种维持类活动上。我们通过饮食、休息、整理仪容,来维持身体的正常状态,并借着打扫、烹调、购物及各种家务来维护个人财产。传统上,生产类活动多由男性负责,维持类工作则落在女性身上。在今天的美国社会,这样的角色分工仍显而易见。虽然男女花在饮食上的时间不相上下(约5%),但在其他维持类的工作上,女性所花的时间却是男性的两倍。
男女分担家务有别的情形,在其他地区无疑更为严重。在前苏联,男女平等只是空谈,女性医师与工程师结婚后,除了工作外,还须负责所有家务。在全世界大部分地区,男性若为家人做饭或洗碗,不仅毫无尊严,也得不到旁人的尊重。
从人类出现开始,这种劳力区分似乎就已经存在。然而,过去的家务多半需要女性付出极大的体力,但现在,科技的进步为许多生产者减轻了不少劳动负担,水管与电器设备也节省了许多家务劳动者的体力。不过,亚非及南美洲的多数妇女仍将半生精力投注于构筑和巩固家庭的物质与情感结构上。
休闲类活动
扣除必要的生产及维持类活动后,人类剩余的闲暇时间大约占1/4。根据过去许多思想家的见解,人只有在无所事事的时候,方能了解自己的潜能。希腊哲学家认为,只有在空闲时,人才是真正的人,因为他可以将时间用于学习、艺术、政治等自我开发的活动。事实上,希腊文的“休闲”(scholea)与英文的“学校”(school)源自相同的字根,原因不外乎:利用休闲时光的最佳方式就是学习。
不幸的是,这一层道理很少有人明白。人们多将空闲时间花在下面三种活动上,而这些活动无一与希腊的休闲方式雷同。第一种为媒体消耗,其中大半是看电视,其次才是少量的报纸及杂志阅读;第二种为交谈;第三种则是较活泼且接近过去的理想形态,如发展爱好、创作音乐、运动、健身、下馆子或看电影等。这三种休闲活动每周所占的时间有4~12小时。
所有休闲类活动中,通常最耗精力的是看电视,这可能也是人类历史中最新颖的活动。人类在演化数百万年来,从未有过和看电视一样被动、易上瘾、轻松、吸引人,并且占去全部意念的活动,除非是瞪着天空数星星、睡午觉或学着巴厘岛民忘我沉思,那又另当别论。拥护媒体的人们辩称,电视可提供五花八门的有趣信息。这是实话,但电视节目毕竟哗众取宠的成分居多,提升观众层次的作用较小,多数人所观看的电视节目无助于自我开发。
生产、维持及休闲类活动虽消耗人类的精力,但也构成我们由生至死每日思考的一切,因此,人类生活的内容基本上脱离不了与工作、维持、休闲相关的体验。每日生活的总和究竟是一团涂鸦,还是艺术之作,就看我们决定做什么,以及如何去做。
三类社交形态
日常生活的内涵不仅取决于个人的行为,也会受到旁人的影响。我们的行动与情绪常受别人左右,就算这些人不在场也一样。自亚里士多德以来,大家都明白,人是群体动物,不论生理还是心理层面,都需要相互为伴。个人受旁人意见影响的程度,依据不同的文化而有所差别。举例来说,你不能将传统的印度人视为独立个体,而是要将个人看成整个社会网络中的接点。个人的存在并非源自他特有的思想或行动,而是由子女、手足、堂表亲、父母所定位。即使是现代,东亚的小孩儿在独处时,也比高加索的小孩儿更记得父母的意见与期望。用心理分析的名词来说,这种人具有较强的“超我”(superego)。然而,就算某人的个人主义色彩再怎么强烈,他的生活内涵仍受旁人极大的影响。
多数人在以下三类社交形态上所花的时间大致相当。
第一类社交形态由陌生人、工作伙伴或同学(对年轻人而言)构成。在这片公共领域中,个人的行动会受他人评判,并与别人竞争资源或建立合作关系。有人认为,这片公共领域对个人潜能的开发极为重要,虽然承担的风险最高,但成长幅度也最大。
第二类社交形态由家人构成。对儿童而言,指的是父母及手足;对成人而言,便是父母、配偶及子女。虽然“家庭为社会单位”的观念近来多为学者诟病,但不可否认,不论何时何地,都没有比“家庭”更适合的替代组合。在家庭里,你和一群人存有特定的亲属关系;和这些人在一起,你会感到无比安心,对这些人的责任感也会格外强烈。与理想的核心家庭相比,不论今天若干重组的家庭形态多么怪异,近亲仍能提供独一无二的体验感受。
第三项社交形态源于孤独、无人相伴。在科技发达的社会,每人每天约有1/3的时间必须独自度过,远比部落社会的个人独处时间长得多。以后者的眼光来看,独处通常是危险的,即使是欧美人士,也不认为孤寂会带来愉快,大部分的人都想极力避免这种情形。虽然我们有可能学会享受孤寂,这仍是一种罕有的品味。不过,不论是否乐意,人们仍须独自履行日常生活中的许多责任,例如儿童必须自己读书与做功课、家庭主妇必须自行料理家事。许多工作或多或少都有一部分需要独立进行,因此就算无法乐在其中,你至少也要学会忍受孤寂,否则生活注定苦不堪言。
心理体验抽样法
以上及文中关于人们如何利用时间的论述,其根据究竟是什么呢?
在这方面,最常见的方法是借民意测验、调查及时间预算进行研究,这通常要求人们在一天或一周工作结束后,填写一份日志。这方法虽然不难,但因人们需靠记忆力填写,所以资料并不一定准确。
另一个方法是所谓的“心理体验抽样法”(Experience Sampling Method,简称ESM),这是我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在芝加哥大学创立的研究方法。它采用呼叫器或具有设定功能的手表,提醒受试者按时填写随身手册中的两页问卷。呼叫信号设定为每两小时响一次,由每日清晨起算,至晚间11点或更晚。呼叫器响时,受试者要写下所在位置、所做何事、所想念头、有谁为伴,再以数字描述当时的意识状态,例如快乐程度、专心程度、动机高低、自尊心强弱等。
一周下来,每个人可将ESM手册内的56页全部填完,忠实记下自己所有的日常活动与体验。研究者可以借此追踪受试者一周内每日由早至晚的活动,查出他从事某活动或与某人相处时的情绪变化。
在芝加哥大学实验室中,我们共搜集了2 300名受试者一年内所填交的7万多页日志,而世界其他地区的研究人员所回收的问卷更是这一数量的3倍多。回收数量的庞大自然有其必要性,如此方能巨细靡遗、精确无误地研究人类日常生活的内涵与形貌。不论美洲、欧洲或亚洲,任何可以采用此法之处,我们都可进行比较。接下来的章节中,我将引用民意测验、调查与ESM交互运用而得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