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在工作与人际关系上作些小小的改变,
必能将我们厌恶的压力转为心流体验,
日常生活的品质必定大为提升。
若干年前,有位83岁的读者写了一封感人的信给我。他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他在美国南部的野战炮兵部队服役,士兵们大多利用马匹拖拉大炮,每当任务完成后,他们就会解开马匹,玩起马球来。在球赛进行时,他总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因此他认为,唯有马球方能让自己达到这种快乐境界。后来他平凡无奇地度过60年,直到看到我的作品,他才豁然开朗,年轻时代骑马玩球的极乐感受,不见得仅限于马球。于是,他开始从事一些过去认为有趣但从未尝试过的活动,如园艺、听音乐等。瞧!年轻时代的乐趣不是全又找回来了?
对这名年逾八旬的老翁而言,能发现自己无须消极过完枯燥的一生,真是一桩好事。但其间无趣的60年,他似乎可以过得更加多彩多姿。和他一样不知扭转精神能量,以获取最佳体验与感受的人,又不知有多少?研究显示,15%的人不曾有过心流体验,如果这项结果无误,便表示美国有数百万人自我剥夺了生活的意义。
当然,罕有或完全没有心流体验的案例中,有许多情况都是有因可循,例如童年悲惨、父母虐待、生活穷困等外在因素,都让人无法品尝日常生活的乐趣。然而,由许多人已经克服此类障碍的事实来看,生活品质受外在因素左右之说并非全然不足信。过去反驳我著作中所提心流之说最烈者,是一些自称幼年饱受虐待的读者,他们希望让我知道,事实正好与我所说的相反,受虐儿童仍有办法在长大成人后享受到生活的乐趣。
对生活充满热忱
此类例子不胜枚举,我最爱引用的是意大利政治家安东尼奥·葛兰西的故事,此人也是对20世纪欧洲思想发展深具影响力的人本社会主义哲学家。
葛兰西于1891年出生在意大利撒丁岛,家境贫寒。由于天生脊椎畸形,幼年时代疾病缠身,后来父亲又蒙冤入狱,经济顿失依靠,庞大的家庭立刻陷入生活困顿。叔父为了治疗他的驼背,一度将他倒吊在茅舍的屋梁上,但仍徒劳无功。母亲料定这孩子终有一天会一睡不醒,因此,每晚都替他在五斗柜上摆妥一套好衣裳及一对蜡烛,以简化丧礼的准备时间。
由种种迹象看来,葛兰西日后若成长为愤世嫉俗的人,一点儿也不令人意外,但他却成为巧妙慧黠的作家及理论家,将一生奉献给社会上受压迫的大众。当日后墨索里尼将他关入一所中世纪大牢,想让他孤寂而亡时,他在持续不断的著述与信函中仍表现出充满光明、希望与悲天悯人的情怀。种种外在因素加在葛兰西身上,令他一生命运多舛,但他却仍能知性与感性并蓄,而且留名青史。
另外一例取自我此次的研究,主人翁是20世纪出生于俄勒冈波特兰市的鲍林。他9岁丧父,家中一无所有,虽然他阅读广泛,也搜集矿物、植物及昆虫,但仍觉得自己连高中都无法毕业。所幸在朋友的父母半劝半迫下,鲍林进入一所大学就读,后来更申请到加州理工学院的奖学金,踏入研究的领域,终于在1954年荣获诺贝尔化学奖,1962年再获诺贝尔和平奖。他如此描述自己的大学生活:
我借着打零工赚取微薄工资,例如清除学校草地上的蒲公英。我每天都去劈柴,将已锯成固定长度的木头劈成可以放进女生宿舍炉灶的尺寸,一捆可赚0.25元钱。每隔一周,我要将1/4头牛依部位切成牛排或烧烤用的大肉块。每天我还要将一间巨大的厨房地板擦干净。大学二年级结束时,我获得一份铺马路的工作,在俄勒冈南部山区铺设柏油路面。
鲍林最令人惊讶之处在于,即使迈入90高龄,他仍然保持有少年人的热忱与好奇心,一言一行精力四射。尽管遭逢早年的逆境及日后的艰辛,他仍然还有办法领略生活的乐趣。其中并无秘诀,套用他的话:“我只不过是尽力去做我喜欢做的事罢了。”
一定有人觉得,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人怎么可以一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呢?然而重点是,像鲍林这样的人,他们爱做的事情无所不包,无论多么困难、烦琐,是否出于被迫,一概都不排斥—他们唯一且肯定不喜欢的事就是浪费时间。因此,问题不在于他们的人生是否在客观上优于你我,而是他们对人生充满热忱,所以无论做什么事,大多能够达到心流境界。
有许多文章提及,人类生来具有快乐或忧伤的气质,即使靠后天之力也很难改变—如果你恰好是生来乐天之人,就算遭遇再大困境,仍然达观开朗;如果你不是这种人,好运气也只能带给你短暂的快乐,随后你又会恢复愁眉不展的郁闷本性。假如此说属实,改变人类生活品质的希望便十分渺茫。然而,这种斩钉截铁的说法只适用于被大众误以为快乐的外向式开朗,因为这的确是一种相当稳定的个性特质。但如果我们将快乐定义为心流状态下不太醒目的生活乐趣,情况便迥然不同。
在一项针对青少年为期一周的ESM调查中,乔尔·赫克特纳发现,间隔两年所进行的调查中,大约60%的青少年表示,这两段时间的心流发生频率并无差别,两年前拥有较高心流频率的人,两年后仍然维持不变;原来心流频率就偏低的人,两年后还是不见升高。
在另外40%的青少年中,有半数报告心流频率明显增加(以高挑战、高技能经验为测量标准),另外半数的心流频率则有所下降。两年后心流频率增高的青少年,他们的时间大多花在课业上,较少用于被动式休闲,而且这些人专注、自尊、享受与感兴趣的程度也明显高过频率降低者—尽管两年前各组呈报的体验品质并无不同。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心流频率上升的青少年报告中显示,他们并未比频率低者更快乐。但是,由于低心流频率者的经验感受范围和高频率者并不相同,因此我们大可以说,他们所报告的快乐,其实浅薄、浮夸得多。由此可知,只要将精力投注在易于产生心流的活动中,便有可能改善生活品质。
克服工作倦怠
对多数人而言,工作占去了生活的大半时间,若能让工作尽可能有趣及有益,自然最好不过。但仍有不少人觉得,只要薪资不薄、生活无虑,就算工作再枯燥或疏离都无所谓。正因为这种态度,他们的一生中有4%的清醒时光就这么虚掷了。既然大家都不想挺身寻求工作的乐趣,责任也就得由自己扛。
大致说来,工作令人厌恶的主因有三。其一是工作毫无道理,不仅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甚至还可能有害。有些政府公务人员、压力沉重的业务员,甚至待在武器业或烟草业的科学家,都不得不为自己从事的行业大力辩护。其二,工作既枯燥又缺乏变化,日复一日,毫无挑战性,做了若干年后,就算闭上眼也能照样进行。因此,工作给人的感受是原地踏步,而非成长进步。其三,工作通常充满压力与挫折,尤其当你难以与深怀期望的上司、否定你贡献的同事融洽相处之时,这种挫败感更是伤人。
个人对工作满意与否,主要就看这三项因素,高薪或保障反倒不是那么重要,而大众的想法显然与此有所差距。
就算你不愿承认,你还是具有克服障碍的能力。如果工作沉闷、压力大、无意义,也不能归咎于家庭、社会或历史。不可否认的是,当我们发觉自己的工作毫无用处或实际上有害无益时,通常也没有太多选择,或许你仅有的选择就是离职,就算因此陷入财务困境也得如此。
整体而言,令人感觉愉悦的工作,还是胜过有利物质生活,却不利情绪感受的工作。当然,这是十分为难的抉择,你必须诚实面对自己才行。
心理学家安·科尔比与威廉·戴蒙曾提起,许多人不计一切,追求工作的意义,或放下自己“正常”的生活,投身服务大众的事业。苏西·瓦尔德斯就是这么一个人。苏西原本从事服务业,薪资微薄、工作枯燥,后来虽搬到美国西岸,境况依然不见好转。在一次墨西哥之行中,她在郊外垃圾山看到无数孤儿靠捡破烂为生,发现这些人远比自己更绝望、更可怜,而自己有力量改变他们的生活。于是,她在垃圾堆旁建了一栋房子,开始授课与诊疗,日后逐渐成为大家口中的“垃圾女皇”。
如果你不想采取剧烈的转变,仍可借由提升价值的方法让工作更富意义。例如,超市职员可以多花点儿心思在顾客身上;医师可以多注意病人的整体健康,而非局限于特定的病症;新闻记者撰文时,也可以同时重视真实性。凡此种种,都可使原本微不足道的例行性工作变得举足轻重。
由于分工日趋精细,大多数职业都具有反复、单向的特性。如果一个人从早到晚只做超市上架或填表的工作,实在很难对自己产生正面评价。因此,你必须将整个工作架构视为一体,了解个人行动对整体的影响力,那么,即使是琐碎的工作,也能拥有不凡的表现,让世界更加美好。
每个人都能举出一大串例子,说明自己接触过的工作人员如何在本职工作之外还能伸手协助他人。例如,某加油站员工含笑为客人修理雨刷,却不肯为这举手之劳收取分文;某房屋中介商在房子售出多年后,仍乐意提供服务;某空服员在同事全部离开机场后,仍愿意留下来替乘客寻找遗失的皮夹……
诸如此类的例子中,由于工作人员愿意投注额外的精力,其工作表现的价值因而得以提高,他本身也能自其中获得更大的意义。然而,工作衍生的意义并不会凭空而降,正如上述例子所示,你必须付出超过工作所需的思考及关注。不过,这种做法得动用一项人类珍贵的资源,即我一再提及的“专注力”。
平常小事,重大发现
要想将缺乏挑战与变化的工作加以转变,符合人们求新求变及成就感的期望,还有一种类似的做法,但仍需要动用额外的精力,否则无法达成所愿。此法很简单,就是仔细注意工作的每一步骤,然后自问:这个步骤是必要的吗?谁需要它?如果真的不可省略,是否可以做得更好、更快、更有效率?还有哪些做法可使这工作更受重视?
通常,人们的工作态度是花很多心思去寻找捷径,以及设法减少工作量。但这种策略相当短视,假如能将等量的注意力花在寻找提高工作效率的方法上,人们想必能享受到更多的工作乐趣,甚至可能更加成功。
有些重要的科学发现就是这么得来的,这些科学家因为不敢对例行工作掉以轻心,以致留意到其中有不寻常的新现象,进而才获得重大发现。德国物理学家伦琴因注意到有些底片在黑暗中也会曝光,进而发现了辐射线。英国细菌学家弗莱明留意到细菌在不洁、挥发的培养皿中生长欠佳,进而发现了青霉素。美国医学专家雅洛观察到糖尿病患者吸收胰岛素的速度比一般病人慢,与大家原先所想的正好相反,因而发现了放射免疫测定法。
在这些例子中(其他的科学发现也大同小异),原本平凡无奇的事都因当事者的留心而得以扭转,进而获得改变人类生活的重大发现。假如阿基米德坐入澡盆后只想到:“真糟糕,我把地板弄湿了,不知太太要怎么说我!”那么,人类可能还要再花数百年才能了解阿基米德原理。正如雅洛描述自己的经验时所说:“一旦有现象出现,你就知道事情发生了。”这听来简单,但因一般人多半不够专心,就算真有事发生,也会视而不见。
既然些微的改变足以带来重大发现,小小的调整必能让我们厌恶的例行工作转变成每日早晨引颈期待的专业化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