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一些深感工作乏味的人,将所有生产责任完全抛开,转向休闲娱乐中寻求心流。这么做并不见得需要一大笔钱,有些背景优秀的工程师选择辞职,在餐馆洗一整个冬天的碗盘,只为了赚取一夏的攀岩费用。各地沙滩也可见到许多冲浪者过着仅够糊口的日子,目的也是竭尽所能地追求冲浪板上的心流。
澳大利亚社会科学家吉姆·麦克贝思访问数十名经年在南太平洋诸岛航行的水手发现,许多人除了以一生积蓄投资购买的船只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当他们没钱买食物或修理船只时,就会上岸打打零工,直到攒够了钱才又起航远去。其中一人说:“我可以抛开责任,摆脱贫乏单调的生活,追求些许的冒险与刺激。除了呆板地过活,我还想做些别的事。”另一人认为:“这是一个可以让我做大事的机会,一件既重大又值得纪念的事。”
有些人并未完全抛弃工作,只将生活重心由工作转移到休闲。有位认真的攀岩者认为,自发自律、心情愉悦地进行这项运动,是为后半辈子作训练,他说:“如果能打赢这些战役,战胜自己、战胜人世的战争就会容易些。”
还有一位商界人士改当木匠,搬到山上居住:
若留在企业界,我必能赚很多钱,但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并不爱这份工作,不觉得这对我的生活有所助益。我看见自己弄混了某些事情的先后顺序,时间大半消耗在办公室内……光阴一年一年地流逝。我喜欢当木匠,现在我住在安静、美丽的地方,几乎每晚都会上山走走。我认为,目前虽然不能再供给家人物质方面的生活,但这种轻松及经常在家的情况对他们更有益。
由商人摇身变成木匠,正足以说明某些人确能重新调整生活,为自己创造更多变化。他们不断努力,试着找出一种既是生产又能为生活带来最多心流体验的活动。不论是成天工作、放弃其余活动,还是将全部时间投入休闲娱乐,似乎都不理想。但多数人却喜欢将生活划分为无趣的工作及一成不变的娱乐。
世代间的心流差异
米兰大学的费弗及马西米尼在阿尔卑斯山某社区所作的研究显示了心流是如何由工作转移至休闲的。他们访问了蓬特雷塔兹村某个三代同堂大家庭的46名成员。这个偏远山村的居民虽已拥有汽车与电视,但从事的工作仍是传统的牧牛、木工及种植果树。研究者要村内的祖孙三代说出,自己如何及何时感受到生活中的心流(见图2)。
图2
意大利格里苏尼谷蓬特雷塔兹村某个三代同堂大家庭的心流活动分布图
由祖父母辈的报告显示,心流出现频率最高是在工作期间,大部分的心流体验都与工作有关,例如割稻谷、修谷仓、烤面包、挤牛奶、在菜园劳动。父母辈(包括年龄在40~60之间者)的报告则表明,工作与看电视、度假、看书、滑雪等休闲活动的心流频率不相上下。年纪最轻的子女辈在模式上正好与祖父母相反,他们的心流出现频率最低,而且多半来自休闲娱乐,如跳舞、骑摩托车、看电视等都是他们的最爱(图2并未显示各组受访者的心流频率,只能看出工作及休闲的个别心流比例)。
蓬特雷塔兹村三代间的落差并非完全来自社会变化,有些是各世代都会经历的正常发展模式,例如,年轻人多半偏爱人为冒险或刺激的娱乐。然而,这种常见的差异若发生在面临社会或经济变迁的社群中,情况必定更加严重。在这种情况下,老一辈仍能在传统生产工作中寻得意义,但子女或孙子辈却视此为无关痛痒的劳务,且日渐生厌,最后只好以娱乐作为防止心灵紊乱的方式。
在美国,例如亚美派(Amish)或门诺派教徒(Mennonites)等传统社群,都能将工作与心流结为一体。在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中,工作与休闲的界限并不明显,大多数的闲暇活动为编织、木工、歌唱或阅读,不论从物质、社会或精神角度看,这些活动都兼具实用性及生产性。当然,这项成果所付出的代价是维持古风、停步于科技与心灵发展的某一定点。难道这是同时兼具乐趣与生产的唯一方法吗?人们是否可能开发一套结合两者的生活形态?
善用休闲时光
要想让闲暇得到最妥善的运用,就得付出工作般的专注与才智。主动式休闲有助于个人成长,但过程却不轻松。过去,休闲的正当性来自于带给人们试验或发展技能的机会。事实上,在科学及艺术成为专业之前,绝大多数的科学研究、诗歌、绘画及乐曲创作都在闲暇时间进行。
奥地利遗传学家孟德尔著名的基因实验原是他的嗜好;美国物理学家富兰克林研磨镜片、试验避雷针,也是基于个人兴趣,而非工作需求;美国诗人埃米莉·迪金森创作出无与伦比的诗词,目的也是为了寻求生活的宁静祥和。如今,却似乎只有专家才对这类议题有兴趣,外行人若想涉足这些专有领域,肯定会遭人嘲笑。然而,这些业余人士基于喜爱而去做,反而为自己的人生与别人的生活带来了乐趣。
并非只有出类拔萃的人才会善用休闲时光,所有富于文化个性的歌曲、纺织品、陶器及雕刻等民俗艺术,都是平凡人利用工作及维持类活动的剩余时间,将才能加以发挥的结果。倘若我们的祖先闲暇时只进行被动式娱乐,不将它视为发掘知性与感性的机会,真不敢想象世界会变得多么呆板单调!
现今我们所使用的消耗性能源,如电力、汽油、纸张、金属制品,约有7%是用在休闲娱乐上。像高尔夫球场的建造与灌溉、杂志的印制、搭乘飞机远赴度假胜地、电视节目的制作与播出、快艇的建造与燃料添加,样样都要消耗大量的地球资源。讽刺的是,我们从休闲中所获得的愉悦与乐趣似乎与消耗的能源量毫无关系—就算有,也是负面的。
必须动用人类技能、知识及情绪的低科技活动,并不比使用大量器材、靠外在能源代劳的活动差—事实上,两者的回馈相差无几。畅谈、读诗、园艺、担任义工或学习新事物所消耗的资源相对要少,但乐趣却不下于耗去10倍资源的活动。
既然个人生活的优劣大半取决于闲暇的利用方式,社会的优劣自然也受成员休闲活动的影响。可以想见,拥有如茵草坪、华美住宅的郊区居民,他们的生活可能一成不变、味同嚼蜡;如果你与某国的社会精英聊天发现,对方除了金钱、家庭、时尚、度假及闲言闲语,对其余话题都不感兴趣,你对这个国家的整体状况也不难窥知一二。然而在有些地区,我们仍可看到,退休的专业人士在吟诵图书馆的古诗,农民在弹奏乐器、撰写乡土的点点滴滴,继承和发扬先人的创作。
创造真正的娱乐
由此可知,在社会或个人层面上,休闲习惯都既是因,也是果。一旦社群的生活形态落入俗套、工作成为一成不变的规律,或社会责任丧失意义之后,休闲的重要性也会节节上升。但是,当社会对休闲娱乐的倚赖过重时,人们所剩无几的精力便不足以应付随之而来的高难度技术与经济挑战。
不过,在全球娱乐业如日中天时发出这种警告,未免有唱反调之嫌。音乐、电影、时装及电视从世界各地带来强势货币,录像带店铺如雨后春笋般矗立在各街道,大幅减少了失业人口,下一代们视媒体名流为人生模范,脑中满是运动员及电影明星的一举一动,这类成功有什么害处呢?假如纯粹从金钱的角度衡量,我们似乎是看不出有什么害处的;但若考虑到子子孙孙沉迷于被动式娱乐的长远影响,前景不禁令人忧心。
人们如何才能避免因工作不自由、休闲无目的而觉得失去生活意义的两极化危险?有一种可能的解决方法,由上一章提到的创造性人士身上可以看出来,在他们的生活中,工作与玩乐密不可分,一如传统社会的人们。但不同的是,创造力强的人并不故步自封,反而懂得善用古今知识,发掘光明的未来。若我们能尽量效法,便没有理由畏惧闲暇,而且工作会变得和休闲娱乐一样有趣。一旦你需要暂停稍歇,休闲就会成为真正的娱乐,而不是钝化脑筋的活动。
倘若某人的工作确实无可救药,另一个解决方法就是让空闲时间变成真正的心流时刻,借以开发自我及环境的潜力。幸运的是,这个世界绝对充满值得人去做的趣事,唯有缺乏想象力或精力才会构成问题。若两者皆不匮乏,人人皆可成为诗人、音乐家、发明家、探险家、学者、科学家、艺术家或收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