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贵和二狗子刚一走出院子,薛永革反手把房门一关,插上门闩。他把李秀秀一把搂在怀里,便往炕上拖。李秀秀本想往一边躲,但是往哪里躲?而且自己刚刚吃了人家四个馍。这时她已经不管眼前这个人是李家沟的最高领导薛组长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好人或是坏人,既然这个人做出了这样的动作,依照她这一段时期的经验,她只想着,自己吃了人家的馍,就应该回报人家。于是她并没有怎样挣扎,任随薛永革扒光了她的衣裳,把她颠来倒去地恣意蹂躏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她伸出一只胳膊把薛永革推开,而薛永革这时也筋疲力尽,随她一推,从她身上倒下去,赤条条躺在她的身边,便呼呼大睡。他的一只手还捂在她的胸前,不肯放开。李秀秀想坐起来把衣裳穿上,但是她动弹不得,她感到浑身酸困,腰部以下的一个地方痛得到了麻木的地步,薛永革的那只手也不许她移动。肚子的饥饿使她逆来顺受,只求活一条命,这时她感到自己活着,而且有可能继续活下去,便也不想做出任何改变现状的行动,只是闭上眼睛,死死地躺着,两滴泪水从她紧闭着的眼睛里流出来。若不是她忽然回忆起昨天早晨张家洼的几个邻居把卷在那床破被里的她的丈夫往外扛的情景,她连这两滴泪水也不会有。听见身旁薛永革粗重的鼾声,闻到他鼻孔喷出的臭气,她觉得难以忍受,但是肚子里直到此刻仍然还有的饱胀感,又让她觉得应该忍受。她想睡,但是她睡不着。这时她记起了她的李老师,他大概还在等她去住他那三间老屋吧。他大概正和王组长在一起唾骂她,决心从此不再管她的事了吧。李老师啊,李老师,从今以后,你是不要再管我的事了,我不要再见你了,我只求能有口饱饭吃,只求能活下去,我不愿意死啊……李江玉老师这一个下午都不在他自己屋里。他一个人独自远远地坐在上村背后的东山坡上。从那里可以望见他妻儿的坟,也可以望见薛永革住的李满坡那个院子。他一颗心牵挂着两头。那一头的两个亲人已经不在人世了,这一头的这个人,这个不争气的女人,她到底怎样了呢?好像那院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不能冲进人家的屋里去,但是他想,只要他一看见李秀秀从那里跑出来,他就立刻奔过去接住她。但是她并没有跑出来。她和姓薛的两个人关在屋子里这半天,他们在做什么?他不敢去认真地想,也不愿去认真地想……他只希望能看见她自己从那里跑出来。但是她没有跑出来。李江玉的牙齿轮番地一会儿咬住上嘴唇、一会儿咬住下嘴唇,他的两片嘴唇都已经被咬破了。
下午出工前,李安亭老汉来找过秋眉嫂,问她李秀秀的事,听说留在了上村薛组长那里,他想这也许比回家来跟这个后娘住一起强,便不再多问。秋眉嫂心里最不踏实,她恨李明贵把李秀秀留在上村,悄悄找王良,要他去薛组长那里看看。王良也觉得应该去看看,但是他这个改造分子不敢去看,怕得罪薛永革。秋眉嫂当然也不敢去看,她又没时间和机会跟王良细说,只得闷闷地提着个篮子上山去挖菜了。看见她低头走开的样子,王良知道她心里惦记着李秀秀,感到自己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李秀秀,觉得内疚,但是仍不敢去得罪薛永革。秋眉嫂走后,他心里愈想愈觉得有愧,便动身往中村祠堂走,想去跟李江玉商量。他没找到李江玉,就回下村了。路上见到李山梁,问他李老师在哪里。李山梁也不知道。
只有一个人知道李江玉老师在哪里,而且一直关心着。这个人是李七姑。李秀秀留在薛永革那里,她一听说,就知道一定不是好事情。但是她也没有个理由冲到薛永革屋里去查看,便整个下午心神不定,几次故意从那个院边走过,只见正房和厢房门都紧闭着,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她却发现远处山坡上的李江玉老师,并且发现他老是坐在那里不走,就是在注意那个院子里的动静。李七姑一次、两次、三次往那坡上张望,都见李老师坐在那里不走,心里好怜惜他。天正在黑下来,她再出门去张望一次,见李老师仍是没走。这时天已经很冷,而且也吃过晚饭好久了。李七姑尽管从来都怕李江玉,不敢跟他说话,但她还是下决心要去把他劝回来。她趁别人不注意,披上件夹衣裳,便往那个坡上走去。她离李江玉已经不远了,李江玉并没发现她。她立在离他几丈远的地方,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走到他身边去。李江玉这时其实已经不是在观望那院子,要望也望不见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但是他不想回家,仍然独自坐在那里,也许那四周的死寂有利于他内心快一些得到平静。他把头埋在膝盖上,什么也不去想。忽然他听见附近有什么声音,他猛地站起来,发现不远处影影绰绰立着一个身材不高的人。“谁?”他立刻问道。
“是我,李老师!”李七姑赶紧答话,说着便走到他身边。李江玉感到很窘,不知如何是好。但是李七姑没让他有时间做更多的考虑,她立刻就说:“李老师,这不是办法!你快回去吧,不要伤了身子!”
李江玉明白,这女人什么全知道,更是说不出话来。李七姑又说:
“李老师,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为秀秀操心,要另想法子才行呀。回去吧,天冷啦!”
李江玉仍没有说话。他无法否认这个女人的一片好心。稍停一停,他说:“我知道了。”又停了停,不由得要再说一句:“谢谢你!”
再停一停,他移动脚步走了。李七姑放了心,望着他走了一段路,忽然又追上他说:
“要不要到食堂去,我煮点东西你吃上?”李江玉回身摇一摇手,想到或许她看不见,又说:“不了,你回去吧。”便朝坡下走去。
李七姑回到上村,先去薛永革院外站站,还是听不见什么动静,才回去睡觉。第二天,李秀秀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觉得自己不是睡过一觉醒转来,而是死过一次又再活转来。她并没有死,这是她的第一个清醒的感觉,她好像因此得到安慰。但是一看见身边躺着的赤条条的薛永革,她立刻感觉到了这样活的艰难。然而还不等她多想,薛永革随着她身体的轻微移动也醒过来。他眼睛一睁,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再爬到她的身上,再次疯狂地动作起来。他在这一夜间养足了精神,又足足蹂躏了她一个钟头,才起床自己去洗脸吃饭,把李秀秀用一把大铁锁锁在屋里。薛永革这天只想着屋里关着的这块肥肉,随时要去啃它几口。在城里时,他跟他厂里包装车间的那个丫头一星期也碰不到一回,哪有这一个这样方便。他这天不打算去中村队部了,吃过早饭,他只在上村街上大摇大摆走一圈,亮一亮相,又往回走,一心想着的是快些回去品尝美滋味。路过食堂,只见李七姑迎面过来找他说话:
“薛组长,听说李秀秀搬回来啦,就住在上村,那要不要给她按口粮标准做一份饭呀?”
薛组长对她翻一翻白眼,一时不知怎样答话,继续往前走。李七姑紧紧跟上他,嘴里又说:
“你薛组长是积德行善呀,给她这么大的方便。这李家沟人全都在感你的恩德啦。”说着说着,他们已经走到薛永革的院子口上,李七姑继续跟他往那院子里走。
薛永革反身站住,把李七姑挡在院外,问她:“你有啥事情?”
“我是问李秀秀口粮的事。这都走到门口啦,我就进去看看她吧,我跟她熟得很啦。”
“口粮还没下来嘞。她还睡着啦。你不要去。”薛永革板着脸说。“睡着怕啥,我们熟着呢。”她边说边往院里闯。薛永革不许她进去,发起脾气来,大声一吼:“叫你不要进去嘛!你听见没有嘞?”李七姑只好停住。薛永革连院外也不许她站,非要轰她走开。“你给我走开嘞!莫在这胡缠!”见李七姑不动,他再大吼一声,“走开!”李七姑只好走开了。她盘算着,做完午饭以后,她便到中村去,把这些告诉给李老师听。
薛永革走进院里,打开李秀秀那间正屋的门,立刻再反手闩上,顾不得屋里一股尿盆子发出的臭气,见李秀秀脸朝墙躺着,伸手把她拉过来,又做起他想做的事情。
快中午时候,李秀秀觉得肚子又饿起来,她要薛永革再给她馍吃。她以为她的要求是理所当然,岂不知薛永革的回答是:
“你昨天不是吃过我四个馍嘞?”
“那是昨天呀,现在我饿了,我要吃饭。”李秀秀说。“你要价还真高嘞!你莫忘记啦,你吃过我四个馍啦,还是四个大馍嘞!”李秀秀呜呜地哭起来。薛永革倒被她哭得发笑了,他对李秀秀说:“你哭个啥嘞,我又没少给过你。”
李秀秀呜咽着说:
“你说你管我吃个饱饭的,再说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了……”说着又呜呜地大声哭起来。
“我把你咋啦?”薛永革说,“公平交易嘞。再说我这是整买,跟你一回回零卖不一样的啦!”想想又说,“你在哪儿见过白给你馍吃的人?”
这句话引起李秀秀想起王良,她就说:“咋没见过?王组长就是的。”一听这话,薛永革立刻追问:“你说那个王良?他跟你……”
李秀秀知道自己不该说这些,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得说下去。她说了她跟王良那天在牛庄的事情。薛永革听得很仔细,但是他不相信李秀秀说王良只给了馒头便走开,没有碰她的话。他好不得意地说:
“好一个王良呀,右派分子真是没一个好东西!这下叫我抓住你啦。我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他终于没有给李秀秀吃她再要的馍,任随她去呜呜地哭泣。午饭时,薛永革再到食堂去亮相,遇见李山梁找他请示生产上的事。李山梁跟他又走到他院子口上,他还是不许李山梁进去。李山梁问他李秀秀口粮的事,他说,那就给她去大队办个转过来的手续。李山梁走开几步了,他又接着说:“她在我这儿吃的时候,那十斤燕麦给我留下!”李山梁说:“知道了。”李山梁回到家里,秀贞嫂问他见到李秀秀没有,他说了这些,被秀贞嫂好好埋怨了一顿,骂他没有用场,他去上村找薛永革的目的,原是秀贞嫂叫他去打听李秀秀的情况。
李七姑听李山梁说李江玉老师这天又躺倒,起不来床,她心里知道,他是头天在坡上坐一整天累坏了,但是她没有对谁说这些,只是赶快把自己留藏的一点大豆煮了,跑到山上偷偷交给秋眉嫂,叫她给李老师送去,也没给她说昨天的事。这一下午,她都注意着薛永革院子里的动静,但是那里并没有任何动静,一点声音也没有。那里的事情都发生在那紧闭着的门内,她不能看见,当事人既然不发出声音,别人便也不会听见什么。下午,薛永革再上炕去把李秀秀玩了个够。李秀秀已经是一团只会喘气的肉了,听他怎样动作,毫无反抗。她只求他再给她吃点东西,薛永革却就是不给。快到天黑时,李秀秀实在饿了,赤身露体跪在炕上苦求他,他才丢给她一小块自己啃过的馍。李秀秀吞下以后,再要,他睬也不睬她。李秀秀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有气无力地对薛永革说:
“那你就娶下我吧!薛组长!我已经让你弄成这个样子了。我就伺候你一辈子,只要有口饱饭吃……”
“啥?”薛永革好像听见她在说梦话,他说:“你咋不叫冯秘书娶你,不叫那个姓王的娶你,不叫那些过路的娶你,偏叫我娶你嘞?我的馍好吃些咋的?”见李秀秀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又说,“我看呀,过些时候,你要是高兴,就嫁给你爱的那个李江玉好嘞,他不是心疼你的吗?”说完笑一声,把她的房门一锁,自己去厢房里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