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盘金古镇,已经是第三天了。
那天我接到夏苗苗的电话,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车站买了到盘金古镇的车票。这个简单的行动已经耗光了我所有的理智,甚至是所有的精神和体力,坐在车上的时候,我已经空茫到对当前状况一无所知的地步,只是看着车窗外面已经与我产生不了任何互动的世界怔怔落泪。
夏苗苗的电话来了好几次,每一次都被我掐断。频临电量不足到将要自动关机的边缘之时,我条件反射地从包里拿出那个外接电源。
电源接上手机那刻,整个世界的声音在我耳畔褪去,只有一个声音清晰响起:“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移动电源,有这个就不怕手机没电了。”顿了一顿,那个声音虽然含着笑,但这丝笑意里面始终蕴藏着说不出的落寞:“我怕你不想理我,就用这样的方式消失在我面前。”我想,既然他这样怕找不到我,那么也应该明白我也很怕找不到他,这么想着,一丝侥幸在我的万般仓皇中冒出头来,听闻到他出事我第一反应是我要去离他近一点的地方,甚至忘了给他拨个电话。我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了他的电话,我存了那样荒诞的念头,我想听见他略略带着调侃的声音,说:“筠君你怎么这样傻,你不知道夏苗苗只是和你开玩笑吗,哪里就有这样严重了。”可是电话那边传来的冰冷女声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我的痴心妄想,她说,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夏苗苗赶到的时候,我正在和守路的交警纠缠,在盘金古镇到思燕沟的必经道路上,现在正构架起一根绳子,绳子前是一脸严肃昼夜不分严守岗位的交警和许多难者家属,他们的目光不忍卒睹。绳子后则是被轰然掉落的山体掩埋掉的国道。曾经有一年的秋天我去思燕沟看过红叶,知道那如像刀劈的料峭石壁下蜿蜒游离的曲折道路,道路的另一侧,则是看一眼都使人心惊的万丈深渊。这条绳子比起天上的银河,更像地狱幽冥之河,将我和我冯澜分割两端。我想我应该非常冷静,于是我走到一个交警面前,冷静地说:“我是志愿者,请让我进去好不好。”那警察深深地看了我好一会儿,叹息一声,说:“小姑娘,别添乱了。”我着急地说我真的是志愿者,我是运动员,你放我进去,我要进去救人。我实在没有力气说出救不了人我也要去找尸体,即使我真是存了这种念想,但我一向那样缺乏勇气。
最后是夏苗苗和蒋翊把我架走的。据她说我当时目光散乱,披头散发状如疯颠与警察大哭大喊,可是那位同志在那种情况下还在好心劝慰我,到底是对工作多有耐心才没有把我立时送往疯人院。
我们在盘金古镇找了个旅馆住了下来,之前两天,我每天天不亮就到被封锁的路段前痴痴呆呆地等待,晚上被夏苗苗架回旅馆过后,就开始地浑浑噩噩地不停掉眼泪。我出走得太急,身边没有任何东西可供凭吊,只是每次一摸到那个外接电源,他说过的话就不停地在我脑海中回环往复。我努力地想让自己忘掉还有那个笔记本,忘掉我那天临走之前心里已经计划周详地设计过,等他回来,我要拿着那个笔记本站在他面前问他,冯澜,你怎么心眼那么多,原来那么早就对我有了非分之想。
整整两天,我无法咽下任何东西,有时候会很想一觉睡过去,因为我曾经听人说过,有些梦是会延续的,像电视连续剧一样无穷无尽,如果我能做到不间断地一直梦到冯澜,那就可以把现实生活当作梦境,反过来又把梦境当作现实生活,在我们的想象中,梦境大抵是不如现实生活真实的。但是悲哀的是我无法入睡,悲伤让我丧失了人之所以称为人的所有基本能力。
夏苗苗不敢告诉我父母家人,但她总是试图找一些责任来让我转移注意力,用这种方式逼迫我回到现实,她感叹说:“齐筠君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你的家庭真的还能受得了你变成这样的刺激吗?”有时候她会柔和一点,说:“筠君,你想想,冯澜的妈妈还在监狱里,冯澜找不到了,你变成了这样,她能怎么办呢?”
我懵懵懂懂地听在耳朵里,却无法分析出在这种情况下,我到底还可以为其他人做一些什么事情。大抵是因为我太过年轻,太缺乏社会经验,无法像那些坚强的女超人一样掩饰住自己的悲伤,然后打起精神把所有的善后事宜一一处置妥当。
到第三天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流眼泪了。其实流不流泪现在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都失去了所有区别,而只是一种单纯至极的生理反应存在,其中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意义。
中午的时候夏苗苗一定要让我听电话,我麻木地接过,电话那头的人问:“筠君,你怎么样?”我大脑迟钝地转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声音好像是苏大师的。为了证明我神志其实很正常,我打起了几分精神,道:“苏大师你好。”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末了问:“筠君,我有什么可以帮你的?”
我本来想说没有,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于是我说:“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些电视剧?”然后我说了一大堆电视剧的名字,也不管他有没有记住。
没想到下午他便出现在了我居住的旅店,手里还拿了一堆影碟。我想我几天不顾梳洗,一定面目可憎,以至于他站立在原地,呆呆地看了我好半晌,高原上的阳光破空而入,清朗的光线让他的脸看起来越发像雕塑,他的手扶在我的肩上,良久才说:“筠君,我现在后悔了。如果当时我能冲动一点,今天的你会不会就不会这么难受?”
我泪眼婆娑,大脑空无,已经不想去计较他的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抬起头攒起一个笑:“苏大师,你说什么呢,天灾人祸,又不关你的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都想看电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