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闯入教室的不速之客一共有三个人,为首的一个黑衣加身,长发齐肩,很有几分洪兴帮程浩南的风采。
我们学校的校规向来是恨不得让所有男生的发型都向葛优看齐,当然只能是看齐,不能模仿得神形俱备,以前就发生过一男生因为不满自己的长刘海被教导主任强行剪掉,索性削发明志,到最后却被记过处分的惨剧。这么一看,眼前这位浩南哥完好无损的一头飘逸长发显然已经昭彰了其作为校园黑势力重要头目的超然身份。
在座除我以外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而我的不优也仅限于平常上课时趁老师不备偷偷地看看闲书写写纸条,从来就没有试图踏足过校园黑势力的领域。所以此时与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神秘势力的突然交汇,令在座各位均很是感到惴惴不安。
何婧珊递过一张草稿纸,上面写着:“前面那个应该是老大吧?长得真是和郑伊健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我偷瞄了浩南哥一眼,写回一段话递给她:“这个人证明了校规看似严厉得不近人情,实际上是在帮助我们树立正确的审美观。男生留长发这种在电视剧中何其冷酷的事情,原来在现实生活中看起来简直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冯澜阴着脸不发一语,紧拽着笔的手指骨节有点微微发白。按照惯例,校园黑势力在这个时间应该徜徉在小卖部、体育场等霸气外露的地点,在教室这个不可思议的地点出现,其中原因实在太过微妙,最简单的来说,他们总不可能是来上自习的。
浩南哥显然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感觉,这个时候也毫不理会教室里充斥的各种大惊小怪的目光,而是施施然径自向我们三个走来。
我和何婧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点一点慢慢走近,最后干脆利落地坐在何婧珊旁边。
何婧珊正坐在冯澜前面的位置上,这时背对着我,我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纤细挺拔的身子生生地哆嗦了一下。
我悲哀地想,红颜祸水,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说不定浩南哥觊觎何婧珊的美色已久,今天是瞄准机会要准备下手了。
因为不想让人围观自己进行艺术表现时的夸张形态,我们排练的时候达成了一致的共识特意挑选了地处偏远人迹罕至的教室,在视觉上割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而此时风大雨疾,在听觉上与外界的联系大概也十分微缈,正是个适宜作奸犯科的良辰美景。
我担心地看了看冯澜,只见他的手指越发苍白,直直地盯着浩南哥,显然也是担忧着何婧珊的安全问题。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浩南哥却有着笑看风云的淡定,他微微侧过头,右手手指夹住耳边长发,轻轻往后一拨,嘴角勾起一丝笑意,突然转头看着我说:“筠君,好久不见了。”
我被吓得全身寒毛直竖,不受大脑控制地颤巍巍回应了一声:“南哥,你你你好!”
浩南哥惊喜地盯着我,唇边笑意陡然变得有些羞涩起来:“没想到你还在关注我,居然知道我现在改名叫浩南。”
教室里的目光齐刷刷地从浩南哥脸上转移到我脸上,我感觉右耳边有些发烧,转头瞥见冯澜目光淡淡地看着我,明明没什么表情,却像有一阵三昧真火在我耳旁烈烈燃烧。
这个表情太有难度,让我一时没回过神。浩南哥却埋下了头,兀自沉溺在喜悦之中。
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而且这个梦境还十分深邃,意识与潜意识的径渭相当不分明。整个教室在一时陷入空寂之中,我感觉时光流逝得十分缓慢,当然缓慢的原因可能是面前的浩南哥一直凝固在低头羞涩微笑的表情中,让人的时间概念发生了错乱。
我又看了看跟着浩南哥走进教室的其他两个不良少年,一个黄色平头下露出闪闪发亮的耳钉,一个敞开的衬衣前若隐若现雄浑的肌肉,都属于特征十分明显的人物,此刻都敬业地板着面孔保持着冰块状,衬得一旁浩南哥的傻笑十分高深莫测。
我想果然这类电影是看不得的,不仅教坏了心智不成熟的小朋友,还让尚在文艺襁褓中的小朋友被这种梦给魇住,说不定我心中就藏着一个古惑仔的本我,要借着这个梦抒发出来。
我被这种想法吓了一大跳,抬眼却见浩南哥又伸出右手拨了拨耳边长发,小指上有个东西迎着灯光,跳跃出一点银白色的光。
这一道光照进了我的神识,打开了我的记忆之门。我终于明白这不是做梦,同时也想起了眼前的浩南哥到底是谁。
我伸手扶了扶额角,沉痛地叫道:“富贵,真的好久不见了!”
浩南哥回头,被头发遮住的左眼中眨出一丝羞赧的光,纠正说:“我现在叫浩南。贾浩南。”
我与浩南哥相识在九岁,彼时正值迈入小学三年级的大好年华。
暑假那段时间,由于父母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便把我送到了小姑姑家里暂住。在印象中,小姑姑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子,按照世事发展的常态,她大学一毕业便嫁了一个家身上亿的富豪,从此过上了养花种草玩狗的阔太生活。那时候她还没有孩子,把我送到她那里,自然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
小姑姑的家位于我市著名的别墅区蒂篁华庭,是一个真正意义上谈笑皆豪富,往来无布衣的地方。我初到彼处,入眼的全是举手投足间贵族气息非常浓郁的同龄人,不得不感到十分孤独。
小姑姑虽然没有任何工作经验,但是一个家世平平的大学毕业生能嫁入豪门,更能说明她的过人之处。小姑姑的过人之处,表现在她对自己有着非常严苛的要求,比如她认为九十斤是最适合她的体重,就决不会放纵自己增到九十一斤或者减到八十九斤。她每天的日程都有严格的安排,清晨我起床的时候,就会看见她练完瑜伽坐在大厅里悠悠品茗看书的优雅身影,午饭后她会戴上一双漂亮的手套将花朵修剪得错落有致插进花瓶,接下来用她的纤纤玉指在钢琴面前跳跃出一段优美的音符,到晚上则是写一段行云流水的书法,再经过繁复的保养程序过后喝一杯红酒上床睡觉。
在我和小姑姑相处了一段时间过后,领悟出一个人际道理。一个对别人严苛的人,可能会对自己十分放纵;但是一个对自己都极其严苛的人,对他人却是更不会放纵。小姑姑对于我父母教育方式一向感到痛心疾首,好不容易等来这个雕琢我的机会,自然是下足了功夫。
首先她认为,一个优雅的、富有贵族气息的女孩子,在社交场合中一定能面带微笑,甘之如饴地吃下所有她痛恨的东西。于是,我在她家的日子,她给我下了一条规定,每天必须吃下半个火龙果。
我和浩南哥的结识,就与这半个万恶的火龙果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