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绍基祖居湖南道州,他可是晚清道光年间最有名的书法家,不论楷、行、篆和隶书样样皆能,特别是在草书方面,因为他写的字酷似周秦籀篆,古拙而奇趣,被世人称为“何”体,在当时的书坛上独树一帜。
何绍基因为看不惯晚晴朝廷的腐败,托病辞官回到老家东门村,在村头开了一座学堂,以教书为业。
何绍基为人耿介,对于上门求书之人,无论贵贱,尽可能满足客人们的要求,可是面对贪官污吏,他却一律免写。
这天一大早,何绍基刚刚起床,就听村口的方向响起了“咣咣”的锣声。竟是侯知府领着钦差大人黄天德找何绍基求字来了!……”
何绍基在京城为官的时候,认识黄天德,这个黄天德人送外号黄鼠狼,实在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家伙。黄天德此次是奉旨去山西办事,他绕路来到湖南,就是想借助钦差大人的官威,逼何绍基给自己写一幅字。
何绍基现在只是一介布衣,和黄天德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还有一个狐假虎威的侯知府呢?何绍基听着院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他低声对媳妇柳氏说道:“我出外避一下,你就说我出门讲学去了!”
柳氏见丈夫从后门偷偷溜走,她这才不慌不忙地打开了院门。侯知府一翻眼球,对着柳氏叫道:“赶快叫何先生出来迎接钦差大人!”
柳氏面现难色,道:“大人,不巧啊,我丈夫前天出门讲学去了……”
黄天德眉头一皱,愠道:“他什么时候回来?黄大人上门求字可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呢!”
柳氏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怪我们当家的命浅福保,令钦差大人失望了!”
黄天德还没等讲话,就听侯知府身后传来了“嘿嘿”的一阵冷笑,笑的人正是刁师爷。刁师爷也是东门村的人。他可是侯知府的心腹,人送外号刁化脓,意思是坏透了的意思。刁师爷尖声道:“我昨天下午回家,路过学馆,还听到何先生的颂书之声……他不可能前天出门了吧?”
侯知府一挥手,叫道:“搜!”如狼似虎的公差在何家一搜,竟连何绍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半个。刁师爷和侯知府低语几句,侯知府假惺惺地说道:“既然何绍基不再家,那我们就改天再来吧!”
黄天德一脸怒色,出了东门村的村口,他正要对侯知府发脾气,没想到侯知府对着刁师爷一使眼色,刁师爷就领着十几个公差留了下来——只要何绍基回来,刁师爷就是用绳子绑,也要把他绑到县衙去。
果然到了太阳压山的时候,何绍基回来了。他还没等走进家门,刁师爷一摆手,暗藏的十几个公差怪叫一声,饿狼一样扑了出来。何绍基被众公差牢牢地抓住了。
何绍基大叫道:“刁化脓,你想干什么?”
刁师爷一脸坏笑地道:“何先生,只有委屈一下了,如果您不能给黄钦差写上几个字,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公差们架起何绍基就走,何绍基大吼道:“叫我给黄天德写字?没门!”
一行人来到了村外桃花河的河边,刁师爷亲自押着何绍基上了渡船。摆渡的艄公名叫牛老关,他看着连喊待叫的何绍基,低头对刁师爷问道:“刁师爷,何先生这是犯啥事了?”
刁师爷眼睛一瞪,斥道:“牛老关,你好好摆渡,不该问的最好别问!”
牛老关碰了一鼻子灰,哪敢再说话,他伸竹篙一点河岸,渡船劈波斩浪,直奔对岸而去,桃花河水流湍急,渡船刚到河心,就听船底“咣”的一声响,船头正撞到水底的一块礁石上。破烂的船头被撞出了一个大窟窿。看着冰凉的江水汹涌地涌进了船舱,刁师爷怪叫道:“赶快堵洞!”
公差们还没等堵洞抢险,牛老关一踩船帮,船身一斜歪,渡船猛地一个大翻身,“咕咚”一声,倒扣在了河心。
船上的人下饺子一样,都掉进了奔腾的河中。何绍基不会水,牛老关托着他游了很长的一段距离,最后在下游爬上岸来。再回头一看刁师爷那帮人,远远地还在水里挣扎呢!牛老关的孙子小铁蛋就在何绍基的学馆中念书,何绍基体悯他家贫苦,学费分文不收,牛老关把渡船冲着河底的暗礁划了过去,终于把何绍基救了下来。
刁师爷着了牛老关的道,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牛老关家就住在桃花河岸边土地庙的后院。何绍基还是先在牛老关家躲几天吧!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到村子里打探消息的小铁蛋就跑回来报信,那个刁师爷真的杀了一个回马枪,他们又到何家抓人去了……何绍基一连躲了两天,那个刁师爷才领着人灰溜溜地撤走……何绍基正要告辞回家,就听前面的土地庙中忽然传来了一阵小孩子的啼哭之声。
何绍基走进土地庙一看,只见土地庙的门口放着一个货郎担子,庙里跪着一个中年的货郎。这个货郎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哇哇”直哭的小孩子。
何绍基一问才知道,这个货郎在两个月前卖杂货的时候,无意中捡到了一个被人丢在路边的弃婴,他就把这个弃婴放在货郎担子里,一直养在身边。可是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小孩子到了晚上不睡觉,一个劲地啼哭,他路过土地庙,这是求神保平安来了。
何绍基一伸手,从兜子摸出了半吊铜钱,递给了货郎说道:“孩子有病,你得找大夫吃药呀!……”
货郎愁眉苦脸地说道:“这药没少吃,可孩子的哭病就是不见好,昨天路过前村的时候,我遇到个算命的先生,请他给孩子算了一卦,那卦上说,孩子是冲撞到了哭煞星,只要找个会写字的先生,写上——天荒地荒,吵夜之郎,君子叨念,一觉天亮,然后贴在村头,叫过往的行人一念叨,孩子的哭病立刻就好了!”
写字对于何绍基来说,那简直是太容易了。可是这里没有纸笔呀。货郎一听何绍基肯帮忙,他急忙说道:“我这货郎担子里就有纸笔!……只求您把字写得大一些,这样就能叫更多人看到了!”
16个大字被何绍基写在8张白纸上,那个货郎收起白纸,千恩万谢地走了。何绍基回家,没用两天,从道州府的府衙中传出了消息,黄天德得到了一块何绍基亲笔题写的——天地君子的大匾,侯知府为了表示庆祝,明天一早,就要在府中的锦绣楼举行赏匾大会呢。
何绍基得到消息,他悔恨得一跺脚,这才知道上当了,那个抱着小孩子的货郎是个西贝货,他是侯知府派来的奸细——天地之荒,吵夜之郎,君子叨念,一觉天亮,这16个字,确实可以拼出——“天地君子”四个字的大匾来。
黄天德如果是天地君子,那么杀人放火的山贼强盗都可以叫做好人了。想个办法,怎么能够毁掉那四个字呢?何绍基头都想痛了,也没想出个好主意,他揉着太阳穴,刚刚走出学馆的大门,只见小铁蛋手里拿着一个牛筋弹弓,正在对着大柳树瞄准呢。
随着小铁蛋一松弓筋,弹丸“嗖”地一声射了出去。一只叫得正欢的蝉儿被打了下来。何绍基一拍脑门,叫道——有了。他终于有毁匾的主意了!
何绍基就在当天下午,领着小铁蛋来到了道州府。他先围着府衙转了一圈,然后就来到了和锦绣楼只有一路之隔的得月酒楼。何绍基花了2两银子,在面对府衙的得月酒楼要了一个靠窗户的单间。那块天地君子的大匾,就挂在府衙后院的锦绣楼中。
隔着敞开的楼窗,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块大匾上——“天地”两个苍劲古拙的大字。何绍基假装喝酒,一直等到了掌灯时分,他打开楼窗,然后从小竹筒中掏出了十几个鸟蛋,这些鸟蛋上面都被钻了一个小洞,里面的蛋黄蛋青顺着小洞被倒出后,空蛋壳中又灌满了墨汁,而鸟蛋上的小孔,最后又用蜡封上了。小铁蛋将十几个墨汁鸟蛋,依次放到了弹弓上。
望着对面楼中的大匾,小铁蛋将鸟蛋都射了出去。十几个灌满墨汁的鸟蛋至少有一多半直接命中了目标,远远望去,那匾上的“天地”两个字已经被墨污得几乎看不出模样了。
知府后花园中有不少巡夜的护卫,他们听到锦绣楼中有动静,还以为进贼了,各自抽出兵刃,小心地围拢过来查看动静。何绍基怕被护卫们发现有麻烦,他急忙领着小铁蛋下楼,连夜回东门村去了。
侯知府正在前厅赔黄天德喝酒呢,黄天德想着智得大匾的经过,一个劲地拍手喊好。两个人喝到高兴处,房门却被报信的侍卫“咣”地一声推开了。
侯知府正要骂这名鲁莽的侍卫,没想到那名侍卫高叫道:“老爷,不好了,那块大匾出问题了!”
侯知府和黄天德急忙来到锦绣楼,打开楼门,地上都是鸟蛋的碎皮,两个人一看墙上挂着的大匾,鼻子差点没被气歪,那匾上天地两个字,已经被黑墨污染得几乎看不出模样了!
黄天德叫道:“这一定是何绍基指使人干的,侯知府,你马上派人把他给我抓过来!”
侯知府老奸巨猾,这种无凭无证的事情抓来何绍基又能如何?再说何绍基怎么会老实地呆在家里,等衙役们上门去抓呢?
侯知府干咳了几声,他指着墙上的大匾说道:“钦差大人,明天就要举行赏匾大会了,您看匾上天地二字虽然被墨迹所污,可是君子二字却无恙,我们何不找人重做一块大匾,就只用这“君子”二字呢?”
黄天得一听侯知府的主意不错,他点了点头说道:“这次一定要把事情办得稳重,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做匾的几位师傅被连夜请到了府中,他们用了半宿的时间,终于把那块君子匾做成了。侯知府为了以防万一,命人踩着梯子,将那块匾挂到了锦绣楼高高的木梁上。
第二天一大早,道州府的官商士绅齐聚府台衙门,一起欣赏那块君子匾——众人先是面面相觑,最后一起哄堂大笑,君子匾挂到了梁上,这可真的成为梁上君子了。
侯知府吓得汗如水洗,最后两眼一翻,昏倒再地,黄天德气得一甩袖子,回转京城去了。
何绍基先是用墨鸟蛋把天地两个字变成了——黑天暗地,接着君子两个字又成了——梁上君子,其实黑天暗地、梁上君子不正是晚清官场的真实写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