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山的初夏比起其他地方来,更显清凉温润,本该早已凋谢的桃花此时却热闹地盛满了山里的枝头,微风轻轻一拂,就能看见漫天的粉白、粉红洋洋洒洒地落下一片。
风琦玉看着面前这一盘黑白,眉头微拧,而我则优哉游哉地举目四望,满足地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初夏奇景。
“这一局,我输了。”半晌之后他轻叹一声,缓缓开口。
“胜败乃兵家常事,正常。”我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打开折扇,遮面低笑。
“自和你定下棋约以来,我似乎还未曾赢过,这也能算作正常?”风琦玉苦笑,随意地束在身后的乌发,不知何时已被清风吹散,和着零落的桃花瓣儿轻盈舞动着。
“哈哈,出世如你者,竟然还在乎这等胜负?”我起身,随手折了一根桃花枝递给他。
“即便出世,我也还算是个凡人吧,子瑜?”
接过桃枝重新将乱发束起,风琦玉转身拿起身后的酒坛放在了桌上。我无意间扫到酒坛上刻的小字,眼神霎时一亮,“无素的清雪酿……”
我话语未尽,风琦玉已然明白了我肚里的馋虫正在蠢动。只见他利落地拍开坛上封泥,伸手拿过桌上的青瓷碗,倒了满满一碗递给我。我也不客气,接过碗来一口饮尽,半滴不剩。
“无素的酒当真是越喝越醇!”感受着唇齿间的清香四溢,我由衷赞叹。
“那是自然,谁叫她是秦无素呢。”风琦玉小抿了一口杯中之物,笑意盎然。
秦无素,江湖人尊称其为“铸器国手”。但凡武器,无论是刀枪剑戟棍棒鞭,还是笔扇刺针暗器之流,只要是能够叫得上名字的,她都会铸,而且铸得还是一等一的好。然而江湖上人所不知的是,这位绝色倾城的女铸器师还有另一项拿手绝活,那便是酿酒。
不过一直以来,无素的酒似乎只有我们这帮亲朋好友在喝,大家好像早已形成了一种默契,即少告诉一个人就少一个人抢酒喝,毕竟无素的清雪酿是用春天的桃花露水酿造而成的,数量极少,我们每人每年至多只能喝到一两坛。
“阿玉,这回你竟然连无素的清雪酿都拿出来了,莫非你是打算请我去杀武林盟主顾飞琼?”放下青瓷碗,任他斟满第二碗,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出言问道。
“要杀顾飞琼,我决计不找你,想来曼荼罗教的墨教主肯定乐意之至,还不用我献出这坛清雪酿。”风琦玉也顺着我的话开了个玩笑,但他眉宇间的黯然却消之不去,“子瑜,我想请你替我送一封信。”
“情书还是挑战书?”我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这封信的来龙去脉。
“这很重要吗?”风琦玉苦笑一声,看向我的表情有些无可奈何。
“自然重要,我得搞清楚这信究竟是要送给谁。”我神色一正,义正词严,“而且,我也想看看闻名天下的‘梅棋公子’风琦玉,究竟只是个偷香窃玉的伪君子呢,还是个敢爱敢恨的真小人。”
“子瑜,我怎么觉得你这句话里根本没有夸赞的成分?”风琦玉苦笑更甚。
“非也,难道你不觉得‘真小人’一词已经道尽了我的夸赞和敬仰吗?”我刷的一声打开折扇,以扇掩面,低声轻笑。
风琦玉闻言不禁摇头,轻叹一声,却未发一语。
风琦玉自然不是个伪君子,但他更不是个真小人。
关于风琦玉三年前的退隐,江湖中传闻不一。有人说他是因为当年与“狂影”蔺千机一战落败而心灰意懒,索性退隐山林修身养性,也有人说他是因为与陆府千金陆辞心的爱恨纠葛而看破红尘,于是寄情山水不问世事。知晓个中缘由的人却一致断定,这不过是一场因着“错过”而酿成的遗憾而已。
当年风琦玉与蔺千机约战洛水之滨,胜负分晓之时,江湖却蔓延开风琦玉战死的流言。时值陆家当家陆明远重病濒危,陆家不得不摆擂设台广邀江湖豪杰,欲借此为陆辞心觅得良人,并支撑起陆家家业不至败落。
对于家族的决定,陆辞心原本誓死不从,因她早年已与风琦玉私定终身,决意非风琦玉不嫁。但随着风琦玉战死的消息传来和陆父病情的加重,出于家族的责任和为人子女的孝道,陆辞心最终含泪同意了摆擂招婿这一安排。
就在陆辞心嫁给擂台胜出者君坤的第二天,风琦玉却风尘满面、气喘吁吁地策马冲进了陆家大院。然而彼时一切皆已尘埃落定,无可挽回。
“阿玉,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当年为什么还能微笑着祝福他们,然后从容地转身离开。”我叹了口气,慢慢合拢折扇,“你明知辞心由始至终都心系于你,你也没有一刻不把她记挂在心。要是我的话,当年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把她带走,哪怕身后将是那帮所谓武林正道的好事者们永不休止的谩骂和追杀。”
“子瑜,我从来不把谩骂和追杀放在心上,可是……我必须把她的名声放在心上。”风琦玉拿起酒坛给自己倒满一碗,猛地一饮而尽,“陆家千金出嫁第二天便与人出逃?呵……你能想象从今往后她将背负着一种怎样的负担活在这个世界上吗?”